罗沁迎着青锋不退,目光里有着奇异的情绪。她在台阶上高高地对思平道:“原来王爷还存着心思,还在怕有朝一日殿下恨你入骨。可是大公子,殿下一点也不怕。”
僵持之间,包围圈外出现了异动,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传进这肃杀里:“定王爷,不知道王妃和长姐,你选哪位?”
思平手中一冷,瞳孔放大了。他僵硬着转过身,看见士兵让出了一条路,数名侍卫保护着中间两名女子。紫衣的姚蓉一手揽着一个姑娘,另一手握着雪亮的匕首横在她颈间。
冯观文终于出了声:“妗儿!”
姚蓉侧首拿匕首拍拍被绑住眼睛和手的宛妗,削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来,和他们打声招呼。”
宛妗绑住眼的黑布下淌出了泪,声音微弱发颤:“小叔,表哥?”
思平松了手中的剑,怔怔地凝望着她。
倾鸾宫关了那么久,就连他母妃都忘记了这样一个活冷宫,他的表妹、新妻却被藏在了那里。
早该想到的。
罗沁拢袖,轻轻对他说:“殿下不怕你恨。”
姚蓉笑:“定王爷,您是聪明人,应当清楚这情况。如今王妃在我手上,她的死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冯观文追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带走公主和郁王。”
军士起了异动,领头将军着急地朝定王走去,附耳着急道:“王爷不可!娘娘翻遍宫中仍然找不到玉玺,一定是在公主手上,绝不能放走他们!请王爷顾全大局!”
广梧宫门就在这时大开了。定王猛然转头看去,看见郁王楚思远臂弯里抱着昏迷不醒的言不归。她裹在狐裘里,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洁白里,苍白而温顺。
罗沁忽然在阶上嘶喊:“殿下病重,淑妃娘娘、定王爷你们却不肯放我等一条生路!英灵尚未远去,尔等便敢谋害手足、冒天下之大不韪窃国!”
军士异动更甚,定王置若罔闻,目光钉在了郁王怀里。
“我等也是无路可走。”姚蓉将匕首紧贴在宛妗颈上,以至划出了小口子,“就看王爷还要不要王妃的命了。”
宛妗受惊地叫了一声,他的心脏收得更紧,脑中嗡鸣着。
姚蓉反手将匕尖对准宛妗,脸上是森冷的威逼:“我数到三,定王若不放我们走,那我只好让她血溅三尺,替我们探一探黄泉风景。”
“一。”
就这一步之遥。
“二。”
错过这一次,此生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但那是妗儿啊。是这世上所剩无几的最纯粹的亲眷。浓烈的爱恨不甘给了一个表姐,细水长流的愧疚憾悔给了无辜的表妹。
那是……那是妗儿啊。
姚蓉露了森然的笑,匕首往外,蓄力要一举刺透这脆弱的脖颈:“三——”
“慢!”楚思平终于出了声,瞳孔红得惊人,鬓边汗水滑过轮廓。只这一瞬,他的嗓音便哑透了。
“……不准伤害她。”
视线模糊,他的唇舌上有千钧重负。
“我放你们走。”
姚蓉这才稍微移开刀锋:“不准任何人跟着,否则让我发现了,定王妃可就无法全须全尾了。”
楚思平艰涩地答应了。将士只能听其号令,给他们让开了路。
郁王抱着人半步不停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包围圈。定王安静地看着那人在别人的臂弯里,再次和自己擦肩而过。
天折其翼,但她断在了楚思远怀里。
楚思平注定抢不到。
*
姚蓉挟持一个定王妃开道,身后只走了郁王公主、袁媛罗沁四人。
宛妗这个筹码在定王那里还有些震慑意,但对于淑妃、冯太师一干人等而言恐怕不行。
待走出好一段,姚蓉收了匕首,转头道:“我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从宫门退出去,淑妃若得到消息,大概率不会管侄女的死活。”她看向楚思远,“殿下对我说过,郁王知道怎么安全离开。”
楚思远看怀里安宁闭眼的人,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袁媛以面纱蒙着脸,又重复道:“你放心,殿下无碍。”
他知道。别人下棋,执棋者不下场,而她一边指着来路,一边却要做棋局里的□□,棋局里的卒。
楚思远用力抱紧这一具脆弱冰冷的躯壳,低声道:“跟我来。”
宫中因帝崩而混乱,他们在暗卫的掩护下迅速赶到织罗园,楚思远打开密道,带着所有人离开。
出了密道,出处是李保带着士兵在守。一见楚思远,他绷紧的脸色便松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人踏出来,他闻声看去,隔着面纱也瞬间认出了人,血液顿时凝固了。
楚思远带人上车,路上不太平,车外有刀光血影。他把她贴在心口,低头在她耳边喃喃:“燕回,魂兮归来。”
一行人赶到守城处,楚思远带人安置在离城门不远的驿站里。
“冯家叛乱,意图围杀郁王公主夺位。公主本在重病之中,定王仍然步步紧逼。是他们谋逆再先,意图杀姐杀弟,罪在他们一方,我等是受其追杀才愤而反击。”
“师出要有名。公子,军令在你手中,勤王之师可起了。”
罗沁硬邦邦地劝他起兵,他绕过她来到榻边坐下:“夫子,你给她解困相思,这药不能用久。”
袁媛点头行礼:“公子只管料理前朝。”
“我要看着她醒来。”
罗沁重复:“殿下嘱咐过,出宫安全后便点兵。”
他也重复:“你让她醒过来,我立即照做。”
屋子里没有回答。
楚思远伸出手贴在她额头上,不住地发抖,一颗心不停地往下坠。
他闭上眼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低声对罗沁道:“你去找二哥。他才是毋庸置疑的皇室。我让人护着你,你带着皇帝的遗旨去找他,有威亲王在,他们知道怎么做最好。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不归醒过来。”
罗沁指尖揪着袖子发抖,忽然惨白地笑了起来:“公子,你要把皇位让给康王?那主子岂不是要白死。”
第101章
“反击要师出有名,夺位要顺理成章。”
“还能有什么比公主死于定王之手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定王趁乱把持前朝后宫,犯不忠不臣;枉顾君父新丧,杀手足清对立,犯不孝不义。夺位也好,肃清乱党也好,只要公主一死,起兵的理由就足够了。”
楚思远额头青筋暴起,骤然爆出怒吼:“住口!”
袁媛去拦罗沁:“你胡说什么?”
她后退避开,抹了把眼睛看似冷静实则丧失理智地胡扯:“主子早就积重难返了。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年起、从护着慧妃顶撞陛下起、从甘城染上时疫起。人固有一死,但得死得值当。主子只剩公子放不下,诸王当中,主子最希望你登上九五……”
楚思远眼睛充血,向外怒吼:“李保!”
李副将闻声闯进来,低着头合手不敢看一眼边上的人。
“你亲自带军把她叉到亲王府去!告诉威亲王我带军称臣!”楚思远吼完冲罗沁咆哮:“你少在这里胡扯,她绝不会死,我也绝不会踩上龙椅!你现在就去找楚思鸿,你们想怎么斗尽管去!你们楚室主奴的争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滚!”
李保沉声答应,上前真想动粗,罗沁发着抖还想分说,袁媛将她推到身后飞快地点了穴,踮脚到她耳边说话:“你魔怔了?谁告诉你殿下的病发等于将死的?”
她说了一连串的话,效果奇佳地安抚了罗沁。没一会,罗女官像个斗鸡仔似的飞快出了驿站,跟着将士上马后直奔亲王府而去。
“不归不会有事。”楚思远声音沙哑,小心地摩挲着榻上人的发顶,“夫子,你救救她。”
“我在尽力。”袁媛上前来诊不归的脉搏,“我找了数年的解毒之法,已经用尽了能用的手段,并非没有效果。罗沁刚才说的都是她自己瞎想的,你别理会。陛下驾崩,殿下必然大悲,毒虽攻到心脉但还不到最后的地步,她还有一口气在撑着。”
袁媛松开手:“我给她灌过解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毒复发得汹涌,能不能醒来还得看殿下的造化。”
楚思远沉默了片刻,低声问:“我还能抱着她么?”
袁媛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酸了:“能……不会影响殿下的康健。”
“这里我守着。”
袁媛张了张嘴,最后沉默转身外出,让屋子里剩下两个人。
楚思远安静地凝望了许久,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调整好姿势让她自然地靠在心口上。
“几天没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的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指尖摸索着她的眉眼,细碎轻缓地自言自语,“你早就料到了,对不对?皇帝的崩殂,冯家的动作,定王的为难,你心里都有数对不对?罗沁那个饭桶,自诩跟在你身边多年就能参透你的想法,真是笑话。”
“只有我懂你。最希望我登基?你要是有这心,怎会同我好。你知道我总会来,带出宛妗拉仇恨,反而让康王在外独善其身,而我们从头到尾都要绑在一起,生死祸福都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