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夕阳余晖快要落尽。
  两个人一道背对着金灿灿的昏时光。
  王疏月双手捧着茶盏,静静地嗅着茶香,皇帝端着茶,却仍在看架上的书脊。
  一个仰脖,一个垂头。
  张得通与何庆对视一眼,压低了呼吸和脚步声,双双退到外面的地屏前去候着了。
  “你……以前在长洲怎么过。”
  皇帝起了个比上回那个‘吃了吗’要自然些的话头。
  “嗯……”
  王疏月到当真闭眼回想起来。
  长洲的那段时光甜到能流出蜜来。
  纯粹的差事,一年四季怎么忙也忙不完。
  纯粹的生活,偶有节余,她就要算计起来,去吃些什么,或者去什么地方看看。
  还有一颗特别安静的心,守着那座书楼,拿着北方寄来的银钱,好像什么风浪都没有,什么都不用怕似的。
  那时,她并不认识皇帝。
  但人生最愉悦的几年,是皇帝给的。
  “奴才记得您那时一年赐一千两白银与卧云,都是在年下赏来,那会儿书舍就忙得很,要给底下人派银,要结算各大书局,文斋的账上银。等把年下忙过了,就到了开春的时候,那时就要斟酌采买的事。春末到都秋末,就更得闲不下来,日日都例行抄录,修写,重拓的差事。”
  说着她自顾自地笑了笑。
  “再来,就又要入冬了,将入冬那会儿是一段休息的时间,先打发匠人们还家,在把书舍四处锁上,奴才也能和丫鬟们消遣消遣。”
  她说话的时候,皇帝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品月色衣缎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皙柔软。
  她的话语也是娓娓,一点也不聒噪。
  王疏月倒是不敢抬头,只得偷偷看着茶盏里的浮絮。”
  “那你怎么消遣。”
  “有几年,余下的银钱多,我便和家中人雇车,去临县的几处名胜转了转。只是那会儿天已经大寒,下了雪,车马就不大好行,偶尔也会在路上绊住。所以也不是日日都能成行,还得看天时。”
  “你父亲说,你不敢懵朕这个主子,每一分的钱都是花在刀刃子上。呵,他到敢欺君了。翰林亏空户部,你亏空朕。你回京的时候,朕就该让乌善好好查一查你卧云的账目。”
  王疏月抬起头来:“主子如今要查也是该的。出入每一笔奴才都亲自记过,现账本就放在家中,主子要查大可遣人取。只是亏空已经亏空了,主子查出来奴才私吞的主子的钱,要如何处置奴才,也让奴才披枷带锁吗?”
  她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试探他,就像知道的自己有一日会落到他赐给她的凄惨下场中去一样。
  皇帝心中不大自在,但他又还没有理清楚思路来问她。
  于是,放下茶盏,低头理着自个的袖口,沉声道:“不至于。王疏月。”
  说着,袖口渐渐翻出了龙纹,但并齐整。
  王疏月见此,便走过来,半曲下膝去替他整理。
  那一根折即断的脖子又露在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受用,但也还想着抬起手臂,迁就她站直身。
  “你在朕里好生活着,只要你断绝与三溪亭的关联,你犯再大得事,在朕眼里也不过就是‘错’,还说不到罪上去,不用什么披枷带锁,朕在翊坤宫里就处置了。”
  王疏月低头笑开。
  “主子这话说得,就跟要包庇奴才一样。”
  “你又在胡言乱语,朕从来不包庇任何人。不过,你王疏月花的是朕的私产,朕对你大可动私刑。”
  王疏月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手上动作到没有停。认真翻平最后一处褶皱,又用手掌去压匀。
  “其实奴才在长洲的时候,也常这么吓那些固执的文人。”
  “呵,你还敢吓那些人,朕都得哄着他们。”
  “是啊,主子是不知道,重修卧云,其他都还好说。但照着从前的书录寻买一些狠难现世的古版,才是最最难的一样。古版大多是府内私藏,议价从来艰难。奴才是个女儿家,脸皮子又薄,起初总叫人多掏弄出好些银钱去。回去算算,又心疼。想着他们都说主子是个清水王爷,家底有一半耗在了奴才这里。奴才也心疼主子的银钱,便要让家人寻上门去和他们理论。每回,我都教家里人说,咱们是五王爷的奴才,办得也是五王爷的差事,就算在你们这儿闹开犯了事,最多也是回去挨顿板子。今儿,一定要把银钱算平了,不然,绝不依。”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
  他记得那时剃头易服的屠杀才平息,满人的朝廷和汉人的文坛之间拉扯出了巨大的阵痛,文学艺术和科举仕途之间甚至被劈出了大裂谷。‘继前明之文风,不做鞑子之臣’这样的呼声在南方不绝于耳。文人结社也渐渐露出反清之风。
  要把这些文人收拢回来,重新引上科举取试的正道,让结社思想与考科举,取功名相结,而不至于闹起精神反潮,这光靠一把砍头刀是不行的。在这个背景下,皇帝才命王家重修卧云精舍,一是不忍卧云精舍毁于战乱,二是借此为朝廷解决南方的学乱之风铺路,三是筹谋自己在江南文坛的声名。
  但过去那些年,皇帝并不知道他无意间供养了一个女子的少年时光,可惜当时他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存在,否则到可多匀些钱给她,让她也买些簪子绒花儿戴。如今她已长成,正亭亭地立在他的面前。
  这么一说,真不知道是谁亏欠了谁。
  “朕的名声拿给你这样败,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她没惧他这句话,直言道:“奴才没有坏主子的名声,奴才是觉得,就得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谁在护汉他们的那些心头爱。”
  皇帝一怔,不管她有心还是撞鬼撞上了。这句话,真是和他当时的心意相通。
  “主子手腕上的绳痕还没散好。”
  她起了另外的话。
  皇帝顺着她的话低头看了一眼,其实大多是好了,只是有些淤处还没有消干净,皮下泛着淡淡的褐色。
  皇帝收回手。端起一旁半凉的茶喝了一口。
  “好多地方留了疤,这里就算了,否则你万死都不得抵罪。”
  说着他忍不住往她放在书架旁一方铜镜里扫了一眼。
  痘疤这种东西看天缘,先帝爷少时出痘,虽熬了过去,但去在脸上留下了好些痘坑,到是没人敢说这是什么麻子,但毕竟有碍观瞻,皇帝算幸运,也是王疏月那根绳子用得好,当时出浓的时候没有纵容他抓挠,因此皇帝脸上只在右眼眼尾上留下了一处小坑疤。他记得王疏月当时劝他,说那是福坑,装他的齐天洪福的。
  这比喻一点都没有要开解他的意思,听起来是真虚伪。
  一想起来,他又想斥她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各自端着已经凉透的茶,一同把整个翊坤宫的最后一丝昏时光线看尽。
  太阳堕入阴阳界下,夜幕覆盖下来,天上腾出零碎的星点。
  宫人们点起了七八盏宫灯。庭中的铜鹤影被灯光拖得老长。盛夏长日的燥渐平。
  皇帝放下茶盏。
  “你还是挑的西暖阁来住?”
  “是。”
  “东边不当晒,不好?”
  她在灯下垂头笑了笑。
  “主子给的地方都好,但奴才……喜欢看黄昏。少年时就喜欢,尤其是有金阳的黄昏,像今日一样。”
  脱口而出这一句的瞬间她便后悔了。
  “是因为什么。”
  而皇帝也不负她所望地问起原由来。
  王疏月不敢答他。
  她喜欢黄昏,是因为那东西和她有一种的莫名相似的宿命感。
  她出生的时候,大清已经入关。
  大明的王朝日薄西山。
  从前喧闹美好的东西被北方破开的那条大口子,一口气全吸了进去。剩下的只有那昏时的萧索的光,在阴阳界前苟延残喘,吐纳着她和前明那一点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丢尽清傲。
  王疏月不是春环,也不是皇后。
  如今,她尚且把这份傲气藏在深处,但她不确定皇帝什么时候会看穿她,会不会也像当年剃头易服一般,摘掉她的脑袋,也一定要逼她把最后那点点骄傲全部吐出来。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要脑袋呢,还是要那点子骄傲。
  所以忍不住拿言语试探。
  但什么都试探不出来。
  毕竟皇帝这个人,在言语方面有自己一以贯之的习惯,从来都是冷言冷语往人面上砸。
  只是那冷言冷语之下有真实的恩情,而恩情背后却并不见尊重。
  对大清皇族而言,尊重也许并不存在,不过王疏月,还是想要。
  “大概……大概是因为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的时候奴才喜欢读,觉得意境很美……。”
  她为了糊弄过去的,随意从脑子扒拉出了一句诗来。话一说完,就因为心虚而红了脸。
  王疏月本就白,脸上再起一阵潮红,相互衬着,映在灯下便格外动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皇帝望着她那副模样,也不想细问她。自顾自地琢磨起这句话来。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