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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皇帝不知那是哀色,只当她是被自己的恩典感动了。他喜欢听她说软话,便故意文了一句:“怎么了。”
  无论他给多大的恩典,王疏月也不可能轻狂到直说心中所想。
  贺临断送,裕太妃的余生也就跟着断送了。
  她心里的确难受。但这是皇帝的禁忌,她曾经去触碰过,也亲眼见过他的威怒,这个时候自己若敢提一句,不仅于那两母子无益,自身也难保。
  想着,她仰面笑笑,拿话将情绪糊弄了过去。
  “没怎么,一起风,眼睛就涩了。奴才进去了。”
  说完,她借话正要走。
  “回来。”
  皇帝唤她,王疏月惊了惊,难道看出什么端倪了。
  虽这么想,但也无法,只得停下步子又退回来。
  皇帝偏头看着她发髻,一本正经地说了四个字:
  “簪子歪了。”
  说完,掸了掸袖口,心情大好地跨出去了。
  何庆看着愣在门前的王疏月,小声对张得通道:“咱们主子也是,明明是万年难得一次对人家姑娘好,光跟人家姑娘说簪子歪了,扶一把该多好……”
  张得通揉着太阳穴。
  他将才亲耳听着皇帝传旨要把丰台那个人十个指关节都拶断,让他一辈子不得与京城有书信往来。而且让王授文拿着片子出去听恭亲王的意思,逼着恭亲王和从前看重贺临的议政大臣表态弃绝贺临。
  如今想他的手来要为王疏月扶簪,那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瘆人。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没有见过皇帝对哪个女人好过。如今,皇帝对王疏月的柔意,却在对贺临的狠绝衬托之下,颇令人不寒而栗。
  王疏月一直等皇帝的仪仗走远了,这才抬起手来,扶了扶头上的那根簪子。
  真的很沉,戴了一日,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不过,怎么说呢,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活得素淡。从前修书,只要穿得干净整齐,不辱没圣贤就好,任凭南方的姑娘怎么爱戴花,怎么爱擦粉的,她都不在意。这也是头一回,有男子送她女人的饰物,哪怕不好看吧,王疏月也喜欢。
  且不光是如此。
  女子是粉雪堆起来的,太弱,俗世里的风一吹就会散作尘埃,就算是少年时代喂饱了书香,心中放明镜,也不可能和那些纸张文字倚靠着过一辈子。要活着,就既要嫁,就要重名声,尊妇道。
  所以,在王府要拿名声来逼死她时,在人们唾弃她弃和贺临而求荣时,皇帝给了给了王疏月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名分。
  这段时间,王疏月一直在回想他的那句话:“一间屋子是吧。朕把翊坤宫赐给你。”
  皇帝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挑狠的不挑软的,而且,就算是应允或者承诺,也绝不会主动给多一分超出所求的东西。
  因此这话也就是像在说,皇帝遂王疏月所愿,拿间屋子放着她,让她自生自灭。
  但王疏月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在养心殿伸出的那只手,掌心之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给她。
  ***
  酉时过去了一会儿。
  长春宫的明间里,伺膳的人刚煮上野鸡锅子。
  皇后靠在一旁竹榻上瞧书,外面人传话道:“娘娘,寿康宫的陈姑姑来了。”
  皇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天时。“又送那药汤子。传吧。”
  陈姁走进来,身后的宫人果然捧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娘娘,太后娘娘说,您不能灰心,子嗣的事情上,还得一直用力才好。”
  皇后放下书,示意宫人把碗端过来。
  那药苦得要死,自从她去年小产之后,太后就一直没断过让太医院帮她坐胎的心。
  也在私下对她说过很多次,虽然成妃依着她,皇后也疼这个肯与她亲近的孩子,可那毕竟不是她的嫡子,如今还小,糊里糊涂的没想法,日后大了,却不好说了。
  如今蒙古部原不如大清刚入关那时雄实,皇帝不是太后的亲生子,皇后其实也想有个孩子,但她要强,小产之后也没有好生修养,仍操劳着王府繁杂的事,身子亏厉害了,如今调养起来很是艰难。
  皇后和太后不一样,她信药理,逼出了太医的实话以后,对子嗣心就淡了。
  但她还是不愿直接绝了太后的念想。
  一口气把药灌了,那胃里的回苦一顶上,冲得皇后几乎要呕出来,孙淼忙端蜜饯过去,还没及入口,外面通传声已经响了,皇帝跨进明间,闻到药味不由皱眉。
  “什么味道。”
  皇后对陈姁道:“赶紧拿下去吧。”
  说完带着满宫的人向皇帝行礼。皇帝说伊立,
  又见陈姁在。
  “皇额娘今儿的晚膳用得好不好。”
  稀疏平常的询问,但皇帝十几年来一直没断过。
  “用得好,娘娘今儿吃了几块汤里顿的野鸡子,说是炖得极好。知道皇上和娘娘用晚膳,特让奴才的们送一盅过来,给皇上尝尝。”
  说着,果然有宫人将汤品捧了上来,在皇帝面前跪呈。
  这是个很细又很意思的规矩。
  皇太后赏赐的东西,指了名,那即便是皇后也是不能吃的。皇后已经猜到汤中的名堂。即便已经人事,还是不免耳后赤红。她很不喜欢太后动的这个心思,虽说不至于是给皇帝下春药那些腌臜的东西,汤里头多不过是些暖情又补身的药材,但皇后总觉得,这是对她的辱没。
  皇帝没说什么,张得通递上勺来,皇帝共舀了三口吃,便搁下了。陈姁摆了摆手,宫人捧了汤盅,跟着她一道退了出去。
  皇帝扫了一眼桌上的野鸡锅子。
  “最近宫里像爱吃这个。”
  皇后立在皇帝身旁,褪下镯子挽了袖口,用银筷替皇帝布菜。
  “皇上还在谁那里吃过。”
  “将才吃了三口嘛,好像前日淑嫔也送过一盅。”
  “皇上尝着如何。”
  “忘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夹了一片鸡肉。
  又道:“对了,朕事多,刚过来那一路,张得通才跟朕提,皇后问朕太皇贵妃遗物的事。也不做其他的处置,让内务府送出去给嘉令。”
  “是。妾也觉得这样好。”
  说完,她起身替皇帝添了碗滚汤,放在自己手边吹着。
  从头至尾,皇后都没有问一句同王疏月有关的话,沉默地服侍着皇帝用完膳,又服侍他更衣盥洗。直到三口鸡汤起了效力。两个人心知肚明地行完周公礼,各自整理,重新合眼躺下。
  这一夜下了一场暴雨。到了后半夜,甚至电闪雷鸣起来。
  次日,旨传晓六宫。
  王疏月封妃,赐号“和”。
  皇后在寿康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过了辰时,成妃,婉常在等请安的人都散了。皇后正伺候太后用金银花水泡手。陈姁就这么把话传了进来,引得皇后在水中手一滑,险些掐伤了太后的手背。
  太后将手从水中抽出来,示意她退下。
  一面擦手一面摇头道:“和,贺,这可是他名字里的避讳啊。马尔佳家那的个小子,原叫荣和,后来都让改了荣保。如今,这个字又不避讳了。时清啊,你挑给皇帝的这个女人,哀家看不明白了。”


第30章 声声慢(二)
  皇后退到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下。
  重新戴上伺候太后泡手时褪下来的翡翠镯子,那玉已经很老了,被人的养得晶莹剔透。太后看着那只镯子道:“还是成婚时皇帝赠你的那一只呢,快有十年了吧。”
  哪是他赠的呢,不过是内务府过的礼。
  皇后将手腕抬起,自看了一眼。
  芙蓉种的翡翠镯子,不含黄调,底子略带粉韵。
  那时皇后还年轻,觉得这芙蓉种的比什么广片,巴山玉,又或者干青种的好看多了。如今看起来却并不太尊重。
  “也快戴腻了。”
  说着,她笑了笑。捋下阔袖将她它盖了去。
  太后叹了声气:“时清。你就这么不愿与皇帝修和。”
  皇后侧面朝东暖阁的方向看去,那处是佛堂,此时正摆香案。黯淡的夏日午后,焦躁的蝉儿在东墙外的杏树上发了疯似地叫。太监拿着三根竹子杆儿在下头粘蝉,但怎么粘好像都粘不完。
  “皇额娘,不是我不肯修和,是我与皇上之间,本就没什么情意在,也就谈不上裂隙。”
  她话声极淡,甚至压不过蝉音,更听不出悲意。
  脸露在步步锦窗格透下的天光之中,虽妆容匀净,却已依稀可见眼尾的细纹。
  “我是被皇上教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他这些年,视我为臣。我也习惯了做臣。皇额娘,其实这样好。他既不喜欢我有多余的心思,我索性什么心思都没有,这样,咱们科尔沁部才能得大安,皇额娘和我才能保全。”
  太后无法认同她的话:“什么道理?你是皇帝的嫡妻!你们先有夫妻情分,而后才论君臣之别,不论皇帝喜不喜欢你,你都得想法子往他心里走!时清啊,你这话哀家听着真是不安,你就那么怕皇帝……”
  皇后抬起头来:“皇额娘,您不怕皇帝吗?”
  太后一怔。
  皇后却并没有停下口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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