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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丁霖他死了?蒲风心里的那根弦忽然便崩断了。丁霖怎么说也是正六品的推官,在这差吏遍布的顺天府衙门居然就这么被人杀了?
  蒲风嘱咐李归尘先在家歇歇,自己去一趟顺天府衙门,二更天之前必定回来。她说完这番话,一牵缰绳便跟在了钱棠身后疾驰而去。蒲风的骑术虽颇为生疏,但她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可李归尘居然就这么拖着肩上的伤跟了上来,蒲风百般劝阻无法,也只好依了他。而钱棠几欲开口打算问问李归尘的伤势,到底还是没敢说。
  便听着李归尘的声音在潇潇的风里有些不大真切:“什么时候的事?”
  钱棠回应道:“就在刚刚,丁大人一出了事,有个自称何谅的捕头就直奔了大理寺衙门,正巧我去都察院交了卷宗回来,便直接来找蒲大人了。”
  蒲风又道:“你们可派人将顺天府衙门驻守了?万不能将他们自己的差吏排在其中!”
  钱棠不解道:“这又是为何?何谅说他们已经调集了全部官差将现场守住了,我这才抽出手立即来找大人的。”
  蒲风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坏了”,便催着袜子马奋蹄直奔顺天府衙门。
  李归尘所骑的枣红马性情刚烈,一心想和袜子马一决高下,自也是跑得拼尽全力。二人不一会便将钱棠远远甩在身后了。
  蒲风能想到的死因便是丁霖他被凶手灭口了。凶手极有可能是衙门里的人,而丁霖不巧看出什么破绽了。
  她一路上一直想着此事,直到她穿过排排驻守的官差,迈过前堂进了当日与丁霖饮茶的后院堂里,这才看到了丁霖的死状。
  她隔着门远远地瞧着,只觉得丁霖的尸首似乎有些苍白发胀。
  那血泊之前分明是有人拿着笔蘸血大书了三个字:“南楼客”。
  果然……
  然而就在她跨进大门的那一瞬间,蒲风此前心中的一切猜测,她对这凶手所抱有的一切误解,都在这片溢满了血气的静默中支离破碎了。
  蒲风戳在原地将这屋内的环境细细端详了良久,这才缓缓挪动了脚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去的。
  她默默蹲在了丁霖身前的大片血泊里,甚至全不顾及自己的衣摆沾上了血迹。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了丁霖尚有余温且沾满了血污的皮肉,触碰到了那些坚硬圆润的米粒。
  它们直愣愣地立在了那里,满目都是,数以百计……千计……有一颗米粒经她触碰忽然掉了下来,裸-露出一个黯红色的细小血窝儿。
  蒲风觉得头皮要炸了。
  堂堂一府推官便这么只着亵裤地惨死在了自己的府衙里,以屈辱的跪姿。他的背弓着贴在冰凉的书案边,头上的匾额正书着“爱民如子”四个大字。
  而丁霖的眼睛暴突而黯淡,额头上泛着一小团呈现淡紫的磕伤。
  致死的乃是胸口一处不及寸许的深刀伤,两侧苍白的皮肉不住向外翻卷着,丁霖身前的血痕足足溅出了两三步之远。
  他的面容极度扭曲,似乎直至他临死之前,也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蒲风缓缓站起身来审视着尸首之状,只觉得全身都在轻颤着。屋内除她与李归尘之外便只有一直沉默不言的何谅,可这周遭分明是喧闹躁动至极!
  丁霖的周身被凶手以粗锥戳了成千上百的孔洞,然而每个孔洞之内又被竖着填塞了一粒晶莹的米粒。
  近乎均匀地分布着……
  是《人种米》。
  可她在那文章的最后只是说那毁稻占地的狗官死了之后,他的坟头被平了改为了稻田罢了。凶手便是要如此曲解之后堂而皇之地上演这一出吗?
  即便是验尸……她也有些无从下手。
  唯有一串沾了血的脚印一步步向门外逐渐浅淡了下去,终至门槛前还是尽数消失了。
  “如你所言,大家此前多半是想错了……并非是为了党争……凶手只是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罢了……”蒲风有些失色道,“你可知那业镜也称为孽镜,所谓是‘孽镜台前无好人’,这《业镜台》一书写得多半都是些因果报应,而凶手似乎分不清什么是故事,什么是现实了。”
  “然则,他很清醒。甚至知道带走凶器和死者的衣物去毁掉。而且,他在动手之前先羞辱了丁霖。”李归尘抱着臂淡淡道。
  屋子里的光越发黯淡下来,蒲风沉默了一瞬,反问道:“头上的伤莫非是丁霖自己磕出来的?这衣服……依尸身上血迹的分布来看,难道也是丁霖自己脱的?凶手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事会令他忌惮至此?缘何没人发现呢?”
  何谅这才有些嘶哑道:“大人将自己关在房里的时候,衙门上下是没有人敢惊动的。再说我们这些做差事的,一般也不会来后院走动……这还是下午百姓来报案,说有人施了厌胜之术害死了他妻子,我才敢硬着头皮来找丁大人。不过也是我们办差事不力,丁大人就这么死在了屋里竟也没人知道……”
  蒲风见何谅的面色有些阴沉,并没有半点悲伤的神色,她便直接问道:“若是要你实话讲来,丁霖为人如何?”
  何谅微微有些错愕,到底还是摇摇头如实道:“我在这衙门里干了五六年,也看得出丁大人是个什么样的官。若是犯案者与权贵沾亲带故,这案子铁定是判不出什么罪名来,还得再加个诬告之罪。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说白了,这大明律放在丁大人手里,便是单单给贫苦百姓写的,放在权贵那,可就没这一套了……”
  何谅话音未落,刘仵作带着两三分苦笑跨进了门来,悠悠叹了句“说得好啊”。
  他向着蒲风李归尘躬身行了礼,这才打开白布包袱儿打算给丁霖验尸,可李归尘忽然冷声道了句:“你先别动。”
  刘仵作一愣,何谅更是不知道李归尘这话里又是什么意思。
  蒲风看着李归尘眉头微蹙的神色,忽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可以猜猜凶手是谁了,包括凶手的背景其实都可以深挖到(*/▽\*)猜到了算我输~


第50章 墨莲 [VIP]
  “何捕头, 去将这三年的卷宗尽数取来。”李归尘捂着肩伤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说完此话打量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刘仵作。
  何晾拱了手转身走了, 两扇大门四敞着, 天边稀薄的霞光覆在刘仙的背上, 显得他的面容有些不大真切。
  “刘仵作,你我相识一场, 蒲某也不打算难为你, 只问你一句, 今日下午你可在这衙门里?”蒲风问道。
  刘仙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刘晏平,可是刘仵作你的本名?蒲某不想往那些不好的地方想, 但你总该告诉我,你这军户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蒲风蹙着眉凝视着刘仵作, 手里微微握紧了拳头。
  刘仙依旧摇着头, 一言不发。可李归尘忽然转过了头去, 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一时, 四下无言。
  屋子里就这么颓然黯了下来, 钱棠带来的人将这后院团团围住了,门外的斑斑火光有些刺目。
  蒲风望着那些火把,额角不由得有些抽痛。刘仵作的沉默显然是反常的,可他到底是不愿意承认此事, 还是说, 他想袒护什么?
  何捕头抱来了卷宗,在李归尘身边的扶几上点了一盏明灯。
  书页翻动的窸窣声作响在近乎死寂的屋子里。
  寒症案、水女案、僧皮案, 再加上如今的种米案,蒲风对着刘仵作叹道:“你看过《业镜台》吗?”
  刘仵作这次没有摇头,依旧是神态自若的样子,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外边吵吵闹闹地撞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着一袭鼠皮灰的道袍,暮冬的天里居然还持了一把金丝竹扇骨的白纸扇子。不是刑部的那个林篆还能是何人?
  蒲风皱着眉移步至门前,便听着林篆风风火火道:“丁大人约了家师晚上宴饮,便叫我来请丁大人,哎呀!怎地还出了此等祸事!此地便只有蒲大人吗?”
  蒲风挡在他身前,而林篆在门口探头探脑着,也不知屋内这般昏暗,他到底能看到些什么。
  “顾大人一会儿……”蒲风刚张了口,林篆便躬身行了礼,似乎要识趣地远离这滩是非,居然没让蒲风费什么口舌便走了。
  可她回头时正巧看到了刘仵作也转过身来望着林篆,目光有些失神的样子。
  她接着方才的话又问着何谅道:“那具冻死尸首的身份如何了?”
  何捕头道“属下已查明了此事,却还没来得及回禀了丁大人。这死者乃是外城的郎中陈济生,家人早在正月十一那日就报官说他自打十号夜里就没回来。”
  外城,陈郎中。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蒲风轻叹了口气,望着刘仵作正色道,“我且问你,今日早上检验这陈济生的尸首之时,你明知死者并非是意外冻死山中,何故向我隐瞒?你可莫要跟我说是自己技艺不精”
  刘仵作低头将自己手里的白布包袱放在了地上,平静道:“蒲大人不还是明知小人有意隐瞒,仍旧听之任之吗?”
  好个反咬一口。
  刘仵作却是毫无忌惮说道:“我知道你偷了衙门里的花名册,也知道你将这僧皮的案子查出了些眉目。蒲大人,我刘某本是真心敬重你,自打你那日在堂上当众顶撞了丁霖,我在下面看着只叹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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