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后嗣繁衍,他更忧心她的疼痒,真是把人疼到骨芯儿里去了。
太皇太后一时无言,等眼里的泪光浅了方道:“皇祖母知道你们小夫妻俩感情深厚,不过既然这孩子来到了这世上,咱们就得敞开胸怀迎接,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湛湛怀的是哀家的重孙,可不单单是你们两人的孩珠子,十七八当额娘的姑娘不在少数,你忧虑她的身子,宫里还有哀家,还有太后,还有这么多人手帮衬,哪里能让湛湛那孩子受苦呢?”
太医院大方脉科上崔延庆也道:“王爷确实多虑了,虽然说女人二十之后是最佳的生育年龄,但是奴才给福晋诊脉时发现,福晋身子康健,脉象欢快同时又沉稳,脉律有如行云流水,这些都是福晋内宫骨盆健全,胎儿发育良好的特征,后期一直持续精心调养安胎,诞下健康的孩珠子绝无任何问题。奴才可以跟三爷您打这个保证。”
有了医道上的权威人士出言保障,允颀才踏实下来,接下来心底涌出了狂喜,眉头也舒展开来,云销雨霁,身姿渐渐柔和不再那般凛然端着了。
太皇太后抓起了烟锅朝太后看过去,欣慰
一叹,“这下回过神儿了。”
太后笑道:“甭管怎么说,湛湛是孩子的额娘,担不担心的,你也别替人家拿主意,生孩子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得由当阿玛额娘的承担这份责任,你们夫妻私下里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经自己的额娘提点,允颀才癔症过来,他们这边谈天说地,湛湛本人还尚未闻听这个喜讯,“去吧。”太皇太后吞云吐雾的笑道:“去瞧瞧你媳妇儿,今儿晚上你们就先在楼里歇下吧。”
他的魂魄早一心扑纳的飞到她身边去了,不过过场话还是要讲的,“谢谢在座的各位陪我熬困,恕我不能奉陪到底,先各位一步离开了。”
大伙儿都替他高兴,在五世/喇/嘛一贯我佛慈悲的论调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他快去。
入了偏殿,允颀突然间犹豫了,心头跳着有些紧张,他在落地罩前徘徊着踱步,袍底把雕镂那边透过来的光拍打的忽明忽暗,编排的语句琢磨了好几遍还是觉得不对味儿,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跟她讲这件事情。
夏絮端着脸盆从门外走近来,瞧见他蹲身请安,“奴才瞧福晋身上冒汗,打算给福晋净净脸。”
诚亲王从盆边拿起毛巾,意思是让他来,夏絮意会出这一暗示,在脸架上放下脸盆便退往到门边伺候。攥握住了一把凉意,心绪才稍微冷静下来,他心里那道情感闸门,总是因为湛湛失去控制,不由自主的宣泄出来,无法抑制。
他在这边迟滞不前,落地罩那边传来了她的呼唤,“王爷,是你么?”
“是我。”他深吁了一口气提步迈进了有她在的那片光影里,湛湛正从床上起身,他忙上前扶稳他,拿了引枕让她靠在身后。
“我听您的步子就能听出来是王爷。”她目光迎了上来,脸上蒙着一层薄汗,口气有些虚弱,却还是衔着笑。
他把毛巾叠起来擦她额头上的汗,没听见他接腔,湛湛的酒窝淡下去了,月牙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怯懦的神色,“王爷生我的气了么?皇上跟老主子果真还是怪罪咱们了吧?”
“没有。”诚亲王抬起了视线,眼底拘着她的影子还有一层水雾,“有我在,他们不会责怪你的。也就是不小心吃差了东西,大伙儿都能理解。”
“王爷,”她来捧他的脸,声音有些打颤,“没有的话,好好地,您怎么眼红了呢?我还头回见您眼睛里有泪光呢。”
他抬手覆盖上她的手背,垂眼遮掩了眼底网着的血丝,“我这是高兴的。”
湛湛越听越糊涂,说着就要下床,“您高兴怎么还哭丧着脸呢?王爷搭把手扶我起来吧,我上外头给大伙儿告个罪。”
第69章 中秋(4)
“你休息的这段时间外头都散席了湛湛,有什么话明天再跟长辈们说也一样的。”他按住她的肘弯,把她稳在床上,“你乖乖坐好,我同你商量件事情。”
诚亲王眉头攒起的沟壑里满是严肃,湛湛有点发怵,点点头道,“王爷,您说。”
他把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前襟上,修长的五指掩映在了她坎肩镶滚上的缠枝花纹中,湛湛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暖暖的,只是这个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湛湛,”他等她抬头,凝眸望着她,舒眉一笑,“咱们有孩珠子了。”
他料估了湛湛知情后的很多种反映,惊愕是目前最适合形容她的一个词了。“王爷,”她张着两眼,呢喃着问,“怎么可能呢?您没骗我吧?我平时不是喝的有药方儿么……看来那方子不灵……”
先前他顾忌湛湛的年龄,湛湛自己也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所以两人商量后,采取了汤药避孕这一措施,不想千防万防还是一箭射中了靶心。
诚亲王抚她颤抖的唇,想要出言安慰她让她别害怕,她回握住了他的手,眼仁儿颠着,“有只小鱼儿漏网了,游进我心里了,赖着不肯走了,王爷,它跟咱们有缘分……我有些怕,您陪我一起养它好么?”
事后多年他回想起这个场景,他在心里调兵遣将,组织各种言辞欲图安慰她,尝试让她接受事实的所有精密部署,结果却毫无用武之地,湛湛脑子里一定有比他更加高明的运转方式,随便一个摆兵布阵,就自己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一现实,她从来都不会额外给他添加负担。
一个热吻落在她的额间,“那是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小鱼儿长大长肥,天荒地老。”
秋颜端着煮好的青果汤进门,瞧见这幕脸红了,眼也红了,把汤药留给诚亲王就退出了门外。
夜深了,两个人相依相偎着还没有睡着,月光从半阖的窗外流淌进来,照亮了他们的脸。
湛湛躺在他的怀里,望着窗纸上的树影摇曳,“王爷,既然太医说是两个月前怀上的,应该是在明玉溪那处地方吧。”
“八/九不离十,”诚亲王道:“这小滑头没准儿还真是条鱼精化成的,也是它有造化,脱胎换骨之后至少比旁人家的孩子多出条特长,起码水性好,将来带着直接下河游泳洗澡,我这当阿玛的可不就省心了么?”
湛湛笑的想打滚儿,一想肚子里还有条性命呢,笑也不敢过分用力,她发愁,“王爷宠着我,我总觉得自己还未完全长大呢,您说这条小鱼能在我肚子里过得安稳么?”
就这么说着说着就说顺口了,小鱼儿成了他们共同孕育的这个小生命的代称。
他轻轻揉她的发顶,“咱们都是头回为人父母,谁也不比谁懂的多,我栽种,你施肥,随后咱们一起认真学习养这个孩珠子,只要勤快耕耘,不怕结不出好果子。”说着又把手覆在她的下怀间,“它额娘聪明又大方,海一样的心宽,小鱼儿畅游其中,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长大。”
“湛湛,”最后他问:“这是你想要的日子么?有时候我真觉得自个儿对不住你,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意外。”
“不是,”她摇头,也笑:“但是我没有后悔过,不还是瞧在王爷的面儿上么?您对我好,我就有信心面临接下来的难关,咱们一起把意外过成惊喜……”
聊着聊着湛湛渐渐没声儿了,细语徐徐化作了浅浅的鼾声,像鱼尾轻轻拍打着水面泛起浪花。
允颀细数两人初见后的种种,湛湛从一开始嫁给他,面临就是一味的适应,她没有任何选择,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个中熬心的滋味儿过成符合自己的口味,她有这样的魄力和顺应的本事,这让他感到万般的愧疚,唯有拿出最狠的决心余生来守护她。
他覆手贴在她的心口,有条小鱼儿在他掌心里游啊游。
赛马节如期举行,凤鳞洲西北角的马场前用竹木席幔搭了天棚,随皇帝驻跸圆明园的各式人物几乎全部都出席了。
湛湛自然成了众人关怀问询的对象,太皇太后让她往里遮阳的地方坐,“哀家瞧你脸上的斑都淡净了,这两日歇整的可自在?”
湛湛穿着薄纱袍,风一撩袖口像两片云彩挽在手臂上,她怀着身孕,不便施粉黛,却还是红润的脸色,看样子是完全无大碍了,敛衽道:“回老祖宗,奴才这两日吃得好,睡得也好,一直喝着青果儿茶,再没什么不适的了。”
皇后听了满口的艳羡,从前排扭过头来,“看来你前儿晚上呕吐是因为对螃蟹过敏而不是害喜了,我那时怀着闵彦,闵姝,痰盂挂在脖子下头就没敢放下过,你这胎好,这孩子心疼她额娘,不闹腾。你快快地把孩子生下来,给我们家那两个添个玩伴儿。”
太后听了笑,“皇后就是个急性子,湛湛这胎拉秧,还得等到明年四月间呢,”一顿又道:“算日子可不就是老祖宗万寿前后么?”
太皇太后想了想还真是,“要真是撞上哀家生辰那日,往后就能多个小人儿陪哀家一起庆寿了。你们小夫妻给这孩子想名字了没有?”
“瞧谁性子急呢?”皇后笑道,“老祖宗,眼时下不作兴从前先取名字那套了!等孩子落草儿,瞧瞧是位阿哥还是位格格,再想名字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