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微微在他手心里发颤,“……因为我乱了阵仗,还是接见在喇/嘛/上师还有达木蒙古的当口儿,我这般失态,皇上跟老主子会不会怪我,隔天礼部官员们会不会参王爷一道……”
“湛湛,”他把她的手背贴在唇前吻着,安慰她道:“天塌了,有我帮你顶着,有我在,这些都不该是你操心的事情,你瞌睡了闭上眼睛歇会儿,把这茬儿熬过去比什么都重要。”
“对不起王爷……”她把头埋在他的腰间,半阖的眼睛终于撑不住,完全闭上了。
“你对不起我什么呢?是我对不住你湛湛。”他抚停她微微跃动的眼睑,沾染了满掌的泪水,她的睫毛剐蹭着他的手心,却似刀尖扎在他的心头,他万幸当初答应皇帝把她娶回到自己怀里,否则她若是被给安排给了宗室随便哪个宗亲,以那些旗下大爷们的德性,谁还能像他一样珍重她?她的心头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压力,马佳氏的安危,他们夫妻的荣辱,她站在他的身侧硬生生扛起了半边天。
等她完全睡着,他帮她掖紧被角,捋了把下颌,两手握住岔开腿俯身坐在床边,直到太医们进门,诚亲王方从沉思中抽开身。
见他从偏殿出来,太后赶忙问,“允颀啊,湛湛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诚亲王束紧衣袖,沉沉坐下/身来,顿了下头道:“回额娘,湛湛她睡下了,等太医的诊断结果吧。方才吐了一阵,或许把那口蟹黄吐出来会好的更快些。”
众人听了都松了口气,太皇太后道:“湛湛这孩子也是的,有忌口的食物应该提前给宫里报备,这一个不当心,自己受罪不说,让大伙儿也跟着受惊,还好吃得不多。”
诚亲王冷眉道,“回皇祖母,湛湛是怕宫里人麻烦所以才没有明说,她自己已经很小心避开那些河鲜了,若仔细计较起来,是孙儿考虑的不周全,没能顾及到她。”说着看向皇帝,“今儿殿前失仪是臣弟失职,给皇兄陪不是了。”
皇帝摆了摆手:“谁还没个小病小灾的,不妨碍,往后去再遇到宴会的场合,避开那些食材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算是明白了,她这个孙子护妻心切,横竖是不能说他福晋的半点不对,接着又看他起身庄重的向对首的位置拜手,“本王福晋适才身体不适,是本王的疏忽导致,打扰了两位的雅兴,在此也跟二位道句不是。”
五世/喇/嘛慈悲为怀,扣掌道:“这也是王爷意料之外的事情,您没有任何过错,本僧也会在佛祖面前为福晋诵经祈福,佛祖保佑,望她尽快安康。”
他言声谢,又看向另外一人,达木可汗跟他是老相识了,更不会跟他计较,“王爷跟本汗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您也知道咱们部落宴请时,一边喝酒,一边受新鲜马粪的熏陶,若不是上师言传身教,你们京城人士这出文雅的饭局,本汗还真的玩儿不转。”
这话说得仿佛带着些味儿,不过也调和了殿里的气氛,大伙儿听了都跟着笑,一场风波就此宁歇下来。
其实对河鲜过敏,而且只吃了一小口,真不是决人生死的病症,可诚亲王的脸色却不大好,仿佛面临着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接下来甭管谁跟他搭话,他都一副离了魂儿似的心不在焉的边式,一会儿就要掏出怀表一看。
渐渐地众人也察觉出这太医诊断的时间有点长,按理说病因有了,不该这么耗费功夫。等人瞧病的气候,越往下拖,人的心里头就越慌,生怕再诊出额外的病茬儿。
第68章 中秋(3)
热聊的局面又静了下来,太皇太后率先沉不住气了,吩咐梁仙儿道,“你进去瞧瞧,手脚放轻些,别打扰到了。”
梁仙儿还没来得及应嗻,诚亲王从圈椅里站起身道,“我去。”
话音刚落,偏殿的门开了,值班的太医们打里头走了出来,没等他们甩袖儿,太皇太后便免了他们的礼道,“眼下就别计较这些规矩了。”
皇帝点了其中一人的名头问,“张泰恩,你是疮疡科上的,三爷福晋这病症到底怎么说?”
名字叫做张泰恩的太医上前一步塌腰道,“回皇上,诚亲王福晋面儿上起的红斑确实是由她进食的蟹黄过敏所致,好在剂量极少,只造成了暂时的胸闷气短,福晋现下已无大碍了。待奴才用青果儿的果干加水熬出汤剂调理,福晋体内的蟹毒便可完全消解。”
诚亲王眉头紧皱,“单用橄榄便可?不入其他的药材?”
张泰恩转身朝向他,“王爷放心,《本草纲目》中记载:橄榄生津液,止烦渴,治咽喉痛,咀嚼咽汁能解一切蟹毒。眼下尚未到青果儿成熟的季节,否则生吃橄榄便可解毒,无需用额外的药剂,况且根据目前福晋的身子的状况,以食物本身的药性医治最好,莽用药材反倒不利于福晋安胎。”
活落诚亲王滞了下,瞳仁涣散开来,缓缓的踱到圈椅旁沉下身,唇口抿成了瘦削的一片,单肘支了下颌一言不发,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见他这样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张泰恩闹不明白了,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又在心里把方才那番论断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没毛病啊。再觑在座其他几位主子的反应,眉目间讶然的神色呼之欲出,他越来越觉得奇怪,身后太医院的同僚们也都露出打探的神情。
主子们都发怔的间隙,底下的奴才们脑瓜子不能闲着,御前总管太监魏尚跟慈宁宫总管太监两人一对眼儿,立马领会出对方的意思。
一个眼神传递下去,波及满殿的太监宫女,这两个宫里资深的老陈人带领他们,蹲身的蹲身,躬腰的躬腰,齐声道:“天佑我大邧百子图开,繁衍绵茂,奴才们给主子们贺喜了!”
皇室当中,后嗣捆绑的很亲密,任何一支宗亲添加血脉都是关乎整个宗室绵绵瓜瓞,传世久远的喜事,更不用说嫡亲血脉的传承,诚亲王身为嫡系亲王,他的子嗣在宗室营里远远要比其他旁系血亲具有更加深远的意义。
被他们这么吆喝着提醒,大伙儿才回过味儿来,诚亲王福晋身怀有孕了!太医院的医士们方才想通,敢情这回事儿主子们还不知道!
“崔延庆,”太皇太后隔着玻璃老花镜找寻着问,“你是大方脉妇科上的,方才可是你给三爷福晋把的脉?”
值班太医中又慌忙上前走出一人,“回太皇太后,”崔延庆敛袍道:“的确是奴才给诊的脉,福晋是滑脉,如珠走盘,根据奴才的诊断,福晋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过多的食用药物对胎儿的发育影响不利,拿青果儿解蟹毒是奴才们几个共同商议,裁定出的一个方儿,这个法子最为稳妥,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这时太后出声问,“我记得当初容妃的喜脉也是你给把的?”
崔延庆道是,“大年三十儿晚上刚好轮到奴才值班,给容主子诊脉遇喜,今儿晚上给三爷福晋诊脉,奴才又遇上喜脉了,是奴才的运道好,才能频频沾染小主们的福分。”
太皇太后看向太后,两位老主子眼里都含着热泪,崔延庆把脉有准头,这该是错不了了!
这厢闹闹哄哄的高兴着,那厢诚亲王却不参与他们的热闹,孤独的一座山架坐在远处,周身笼罩着寒雾。
太皇太后隔选唤他,唤了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神儿来,笑道:“允颀呐,要当阿玛的人了,怎么反倒塌了架似的,没个精神头了?是不是乐坏了?”
诚亲王的眼神像云层背后的月光,有些模糊,“皇祖母,这孩珠子来的不是时候……”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太皇太后听了一窒,立马反驳道:“你脑子糊涂了不成?!允颀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瘆人心肠的话呢?!”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孙子魔怔了似的,哪有当爹的不高兴,嫌弃自个儿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的!
不光太皇太后,其他人也被诚亲王的言论给骇到了,爷们儿家的头回当阿玛,惊讶,茫然,无措都是正常的反应,但是若说是排斥天理,对子嗣降生心存异议,那就是对先祖宗庙的大不敬了。
诚亲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起身垂袖儿冲着上首行了一礼,扬声道:“皇祖母息怒,是孙儿方才头昏脑涨,口不择言说错话了,湛湛怀了身孕,虽说在孙儿的意料之外,然天降宁馨,孙儿感遇忘身,哪里能不高兴?只是湛湛年岁还小,初八那日才过了十七,孙儿是担心她的身子不堪承受孕期的种种波折。”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孩珠子什么的不重要,还是在意人家那福晋呗!
恭亲王隔着两张膳桌吆喝他,“难得见咱们家三爷慌张!下回你可得把话说完整了,掐头断尾的,把人魂儿都吓跑了!”
皇帝也出言相帮,“老祖宗消消气儿,我头回当阿玛那时,心里头也没着落,也没来由的懊燥了好几日。谁都有个嘴敞的时候。”
太皇太后瞧他这孙子,太后瞧她这儿子,立在那里气宇轩昂,声口儿也是清刚遒健的,可谈及自己的福晋,他从来没觉得不好意思过,字意中便透着两人感情之间那种柔媚绮艳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