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说朝廷这头是个必赢的局面,马佳志辉端起茶盅又放下,还是喝不下一口茶,讽笑一声,叹息道:“可能奴才官位低,体会不到人家手握大权的各位是什么样的心境,以指挠沸,以卵击石,这般自不量力图什么?”
“不管是螳臂挡车还是蚍蜉撼树,”诚亲王微微摇着头把杯口的茶水吹凉,“就算是只苍蝇臭虫,也有叮着腐败肮脏不依不饶的势头,尝过权力的甜头,再放手不容易,想的开的学人家靖南王摘翎放权未尝不可,看不开的,大概是为了维护仅有的尊严骨气,宁死不屈。选择在个人,他们只要觉得值,作为旁观者,倒也不必评头论足。”
这话说得很有胸怀,马佳志辉觑他这位侄女婿,有几个嫡系亲王能像他一样面对不公的待遇,无所怨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上藏区那冷僻的地方当差的?在他眼里应该没有完全的是非对错,能够看透所有人心事物背后的合理性。
“王爷说得是,”他赞赏着附和,“闲谈莫论人是非,任何一个人的作为确实不是旁人随便就能够妄言置评的。”
正说着外间的丫鬟进门来传午膳了,两人撂下茶起身往外走,马佳志辉道:“朝廷最近动向很多,也不知下一步会怎么落棋?”
这是跟他讨主意,询问马佳氏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诚亲王紧着袖头道:“闻风行事,关于朝中接下的决策,没有被核实确凿,不可听信,视若无事。”
马佳志辉听了细心领悟,暗暗记在心里。
回完一趟娘家,暂时了却了双方的思念,接下来湛湛就在王府上安心养胎了,经过诚亲王的嘱托安排,王府总管魏延只敢在月末来找福晋大概简略的沟通一下王府的事务,以免过分滋扰,他不来找福晋,福晋也会主动来找他,算盘揣在隆起的肚子上,噼里啪啦的拨响,把每月王府的收益进项都核对天/衣无缝才肯放他回去。
湛湛仍然还是那个不住闲儿的人,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陪她一起晃悠,蒸槽子糕,包饽饽儿,绣活计,甚至钻进造办处里鼓捣钻研各种小玩意儿。
起先诚亲王怕她劳累,劝了好几回,结果太医每回诊脉都说福晋身子棒实,肚子里的胎儿茁壮,经得起折腾,做喜欢做的事情,精神头上去了,更加有助于孩珠子的成长。他只好作罢,任由她折腾,横竖她勤快,他腰间就有新的佩饰装点,两全其美。
湛湛旧的习惯都延续了下来,包括在花厅前等他下衙回家,秋去冬来,藤架搭起的那道廊枯萎了,却没有萧索,只要她站在那里,人比身旁插瓶的梅花还要芬芳。
进入腊月,天色暗得越来越早,她的手里多了个手炉,也多了只灯笼。转过影壁,她立在那那盏光晕里,斗篷遮掩了她的身形曲线,却隐藏不住她胸怀里酝酿的那份希望。
除此之外,湛湛又多出个习惯,之前她不怎么认床,怀了身孕以后反倒择席了,非要枕着诚亲王的胳膊才能睡着,两人之前鱼/水/之欢后,她也不像现在这样同他温存,温香软玉抱满怀,其实也是项甜蜜的负担,胳膊被枕一晚上,隔天起来都木得没知觉了,所以想了个法子,两人轮换着,一天睡床里一天睡床外,也好让诚亲王的两条臂膀换着班来施展用途。
当然诚亲王不是个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专门找太医问询确定过,孕期头三仨月跟后仨月夫妻不可同房,于是当中的这三四个月是段必须万分珍惜的时光。
湛湛的胃口很好,进补的汤药食材却全部都长进了肚子里,肢胯还是纤细绵延的样子,他只需要担心不按压到小鱼儿便可。
厢外天寒地冻,厢内芙蓉帐暖,她脚腕勾住他的腰身,轻柔的气息娇/喘摩挲着他的耳颈,他俯下肩吻她的眉眼鼻尖,每当这时她抛开尊称不提,只唤他的名字,“允颀……”她急促的咻咻,时而言笑晏晏,时而泪光潋滟,话语却不知变通,“我好爱你……”
允颀抵上她的额头,把自己的心口贴紧她的,咫尺间的呼吸凝滞,又倏忽间释放,她的那一下颤栗流进他的四肢百骸里,无尽的暖意缠绵缱绻。
第71章 除夕(1)
腊月中旬,一场大雪趁夜悄然而至,早起时开门开窗,雪花倚着风灌进殿内,融进了地砖倒映出的灯光里。宫里派了人传话,大雪封路,朝廷清道之前,暂停一日早朝。
诚亲王偷得浮生半日闲,像以往休沐一样,捧着一本《崇元字典》要给小鱼儿找名字,前前后后大半月也没找出来什么合乎这位阿玛心意的字。
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湛湛嘴又不闲着了,用银勺片着温扑糕,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字典都被王爷翻烂了,也没见您琢磨出什么名堂,小鱼儿是“闵”字辈的,上回您提的“寓”字就挺好,“寓”,寄也。寄托了阿玛额娘的祝愿,闵寓连在一起也好听,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都适用。”
“我觉得有些拗口,”诚亲王道,“名字简单些更好,比划太多,将来教识字的时候不方便勾抹。”
湛湛含着勺子笑,“敢情王爷还是为了给您自个儿图便利。我倒是觉得起名字无需讲究太大的学问,图个好的寓意便可,小鱼儿呐,有个万分挑拣的阿玛。”
诚亲王望着鎏金炭笼里的光火跃动,“若说图个寓意,小鱼儿是中秋那天露馅儿的,莫如取个跟中秋有关的名字吧。”
湛湛没什么意见,听他沉吟自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湛湛,你说“闵兮”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段话取自诗经,意思是说月亮当空,月下美人仪容漂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人思念心烦忧。
“王爷,”她没有说成不成,只问:“您就那么笃定是个闺女么?您没见我正吃什么呢?温扑,瞧见没有?酸儿辣女,这胎万一是个小子呢?您就那么盼望要姑娘么?”
“那就再给儿子想个不就成了?先把姑娘的想好。”
湛湛嘴里的山楂糕化成了渣,越嚼越酸,“横竖我没觉得哪里好,闵兮?听上去也太过风花雪月了。像那种不入流的话本中角色的名字。”
“有么?”诚亲王没听出她话里的酸意,“还好吧?多浪漫多有情调。”
于是没有红过脸的两人因为孩珠子的名字产生了分歧,最后还是诚亲王做出了让步,“你是孩子额娘,你不点头我也没辙,等孩子降生了再细琢磨吧。”于是诚亲王执着了大半月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待日后再做商议。
腊月二十六,到了贴对联这日,宗室里的楹联由工部携领内务府共同制作完成,再派专差送各宗亲府上。将军武门神,福寿武门神,福寿万代童子门神,仙姑门神等各色花样的门神贴还有对联厚厚送了一沓。诚亲王府各处院落的门屏槅扇加起来总共有四五十处。
湛湛决定了几处重要的门头该贴什么门神对联,剩下的活儿便交由魏彦带人去完成,这边她拿起了泰安公主的来信。
信是由兵部驿站上的驿使冒着风雪方送到的,雪花化成了水把信封打湿的斑驳。信中只有简单几句问候:
“详询贵王府一切,可感可感!诸嘱保重,至要至要!顺问近好。
泰安手书,十月初八。”
湛湛中秋被诊断有身孕之时还身处圆明园,她便在园子里给家中,亲友们写了数封书信告知这件事情,其中就包括泰安公主。泰安公主的这封信是对她之前那封信的回应。
信中她对她表示祝贺,叮嘱她保重身体,顺便问她近来可还安好,而对于自己近来的状况却是只字未提。湛湛把信留着,等诚亲王下了衙回家让给他看。
寥寥数语他却看了很久,最后也只是道了句:“泰安的书法又精进了。”
章莱等着,预备像往常一样,待诚亲王架起胳膊他便上前帮他拖去冬日御寒的外罩斗篷。今儿诚亲王却忘了这个环节,径直走到南面的炕前坐下了身。
他欲要上前提个醒儿,便见福晋红绸绣折花蝶的花盆底轻挪了过来,把手搭在诚亲王的肩头,“王爷把外罩脱了吧,打外头淌了趟雪回来,沾染上寒气,仔细要着凉的。”
眼睛往上挪,诚亲王斜肩,福晋帮他把狐皮端罩脱了下来回身递出,章莱忙接下来。湛湛从未当面见过泰安公主跟诚亲王之间流露出过任何情感的表达,但是她也能感受到两人手足间骨肉至亲的相通。他的内心一定很牵挂泰安公主的处境。
无奈的是隔着千里迢迢的距离,无故的担忧只能是一种推测,令人无能为力。
“这是泰安头回给我回信。”诚亲王摘下帽帏,掸了掸上头未融的雪片递给了章莱,“之前可能是为了避讳平西王府跟我府上交往过多,我的信她从来不回,眼下有了回音,大概还是瞧在你的面子上吧。”
湛湛默叹,可能这就是他们姐弟人前背后来往都很少的原因了,再深厚的亲情,关碍到权力的拉拢争夺,也不得不被迫拉远距离。她倚着炕桌坐下来,再次看这封信,之前留心的是内容,这回留意的是诚亲王所说的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