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落她一瘸一拐的往台阶下走去,皇帝追上前要扶,她往一旁趔身抽开胳膊,“皇上何必这般自讨没趣儿?奴才配不上。”
皇帝像是被她的话来回扇着耳光,身影落寞的立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子,魏尚瞧着心疼啊,天下姑娘千千万,主子爷就着了那玉茹姑娘一人的道儿,趋步上前问道,“还是让太医大人们给姑娘瞧瞧吧。”
皇帝的视线追出很远才收了回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先由着她去罢。”
玉茹回到值庐,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她孤身一人,她坐在门槛上凑起了下巴呆呆望着天空,烟花转瞬即逝,融进她的眼泪中流淌而下。
烟火散进眼池子里,照的人眼睛发酸,值庐里走出一名侍卫拿刀柄捅他的肋巴叉,“换班了嘿,受累了,歇着去吧。”
临成仰面望着天边流淌的银河摇头,“不困,我替你站班,等我后半夜站累了再叫你起来顶替。”
“谢了嘿!”侍卫拍拍他肩头又回身进了值庐。
临成握紧刀柄一直北望,七夕刚过去没多久,牵牛星跟织女星渐行渐远,看似盈盈一水间,却是脉脉不得语。
第66章 中秋(1)
关于八月初八阜成门的那场烟花有颇多传闻,放一场烟花的造价不菲,众口皆传,在背后布置的一定是个富贵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湛湛跟允颀面对宫里人议论此事时,总保持着张弛有度的微笑,装作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样子,避免了被他人联想,成功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烟花谢幕,品咂着余味儿,迎来了中秋节,也迎来了五/世/喇/嘛跟达木蒙古可汗入京面圣,两件事情一起操办,场面尤为隆重。
皇帝选择在圆明园内的涵月馆接见来自藏区的这队人马,按照节庆的风俗,中秋当晚宫里祭拜月亮是惯例。
一切操办从简,宫里由皇帝携领行在,驻园的内阁军机大臣,内宫家眷,宗亲参与,藏区则是由五/世/喇/嘛跟达木可汗代表出席。
下午酉时一刻,仪式开始了,升平署的太监们奏乐,皇帝亲手拈香进入正殿中祭拜行礼,其他人随后也依次行礼,等香燃尽了,太监们供上炭盆,由皇帝焚烧供桌上的月光神码。接着再由升平署的太监们念斋意,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完成后便可撤供。
接下来的中秋晚宴才是重头戏,不像宫廷内自家人团聚,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有外部人员在,又是拉拢邦交的场合,两宫老主子跟皇帝坐上首,下首设了三围的膳桌,剩下人的各自按身份跟次序坐。
湛湛在诚亲王身旁落座,看到皇帝身边躬身立着一人,穿着贝勒制服,正把耳朵伸到皇帝嘴边听他说着什么。
她喃喃问:“这位就是十三贝勒吧?皇上若不是为了给他找那副《疏林幽岫》,大概也不会在养性门前撞见玉茹了。”
诚亲王往她瞧得方向看过去,答是:“他们家是铁帽子亲王,祖上有随龙入关的功勋,他爷爷睿亲王没下野前是军机首辅,后来爵位传给他大伯宗祺,祺大人好玩儿,心也宽,膝下只养了位格格,愣是没接这爵位,老亲王没辙只好把爵儿让给二儿子宗祥给继承了,祥大人承爵后被先帝爷任用改管宗人府,最近也准备卸任了,这十三贝勒是祥大人的儿子,预备接他阿玛的职衔掌管宗人府了。在我们这辈人中排行十三。”
湛湛意会,“按这么说,等老亲王跟祥大人百年之后,十三贝勒就是未来的睿亲王了?”
诚亲王颔首,“这一大家子都是奇人,宗室里就属睿亲王府上最和睦,不然老亲王,老亲王福晋七老八十了怎么还能长寿至今呢,往后去若有机会跟这支宗亲来往,你就能体会到了。”
正说着,十三贝勒似乎也跟皇帝说完了话,绕回到自己的膳桌前坐下/身。
众人各就各位,皇帝端起了酒杯,“有朋自远方来,又恰逢中秋佳节,今儿晚上朕请大伙儿吃顿饭,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活落,侍膳太监们喊声“膳齐!”,众人也随皇帝举杯饮酒,杯落皇帝动了筷子,其余人也跟着纷纷提筷。晚宴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开始了,很亲近随和的开场,并非刻意营造出的那种气氛,无形之中就让人放松下来。
饭至半巡,太皇太后跟十三贝勒拉起了家常,“不服老是不行了,如今就连允谒都在朝行走了,哀家还记得早些年你奶奶带你入宫那时候的情形儿呢,个头儿还比不过膳桌,一眨眼就长成大人了,你奶奶身子近日来可还好?”
“托太皇太后的洪福,”十三贝勒拜个手道:“咱们王府府上全家都吉祥,我奶奶她老人家安康,前几日还说要进宫陪您叙话儿呢。”
太后笑道,“老福晋要入宫,我瞧没旁的事儿,八成是要托老祖宗做媒人,给贝勒爷说福晋呢!上回入宫不还提这茬儿了么。”
“我觉得也是,”太皇太后笑问,“你奶奶说你今年过完腊月就满二十了,是该娶亲了。”
十三贝勒也是个痛快敞亮的爷们儿,聊起娶媳妇儿也不害羞,扬眉一笑,“不瞒您说,老太太见天儿催呢,我这人随缘,在婚娶这件事情上不着急,不过两宫老主子要介绍姑娘,我怎好驳您二位的好意。事关我的终身大事,就烦请两位老主子操劳了。”
“你放心,”太皇太后目光轻飘飘的往下头望,“哀家手头不缺出众姑娘。”
湛湛身旁淳格格握筷子的手颤悠悠的乱抖,她扯她的袖子,“完了完了,老主子瞧谁呢?!!!”说着往一旁挪了挪。
太皇太后的视线也随着着她身子的浮动相移,“完了,”湛湛看着,替她倒霉的咧嘴,“瞧得就是你。”
淳格格登时觉得五雷轰顶,湛湛当初就是被迫指给诚亲王做福晋的,这回被太皇太后首先圈定住了,八成也逃不掉了。
很多人也跟着太皇太后眼神的指向朝她看过来,包括那位十三贝勒,两人对上眼儿了,这位贝勒爷目光平直,似乎是随便打量她了一眼就瞥开了视线,留下她的目光还凝结在他的脸上。
淳格格觉得栽面儿,咬牙切齿道,“你看他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儿,瞧不起谁呢?”
“没有吧?”湛湛观察十三贝勒的神态,“你们这顶多就属于正常的目光接触,人家要是瞧你时间长了,你又该觉得人家孟浪了。”
被她这么一撺掇,淳格格觉得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她的眼神沿着那人的眉峰描了一周,挑眉道,“我瞧十三爷像是个正经人,样子也周正,真要到那一步,也不算太过难为我。就像你跟三爷一样,你刚嫁给他那时不也瞧他不顺眼儿么,是不是相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湛湛被问住了,她垂眼望着杯口的茶面晃动,“是……也不是……”摇摇头又道:“这个可太难琢磨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交头接耳议论议论纷纷,身侧诚亲王的耳根子不断地抽搐,他一伸手把湛湛的脸扳了过来,手一滑拘住她的下巴,满脸的不高兴,“自家爷们儿在身旁坐着,你还去瞧别人?”
“王爷吃醋了?”她无所畏惧的道:“我有错儿,不该当着王爷的面儿瞧别的爷们儿,当然了,背后也不能,晚上我会好好犒劳王爷的。”
怪不得她的声气儿如此理直气壮!“晚上犒劳”这词儿成了湛湛的免罪金牌,屡试不爽,但凡被搬出来,诚亲王再大的火气都能顷刻间化为乌有,湛湛的罪业最终都能被完美开脱。
诚亲王望着她那双纯洁又艳/情的眼睛,目光晃了晃,松开手抚抚她的腮鬓,再无计较。
即便淳格格这样大方开朗的人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臊的脸红,湛湛从诚亲王手里逃脱,气焰嚣张的坐在膳桌前,端茶抿了一口,朝她瞥一眼,淳格格暗中比了个大拇哥,“高,实在是高!学习了。”
十三贝勒这一小段插曲刚过,皇帝又举杯看向左手边,“两位身居高原,不知圆明园的菜式可还合口味?”
五/世达/赖喇/嘛是位年迈的僧人,身周是那种常年习佛积攒下来的气度,脸上深刻的皱纹也是慈祥的,双手合十道:“饭食是上天的赏赉,本僧唯有感激。”
老天爷赏饭吃是向佛之人深信不疑的觉悟,一旁满脸虬髯的达木可汗,他的回答更类同于百姓常人,抬起右肘横放于胸前,俯身表示敬意,“多谢皇上这番盛情款待,京城民风好客,菜品绝美,本汗现下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皇帝对这番回答很满意,逐渐把话题往朝堂政务上带入,“倘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喇嘛上师在宏泰五十九年就层入京,跟朝廷中央达成了一笔交易。”
五世/喇/嘛年老却不浑浊的眼睛斜视,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肯定道:“那次进京,您的玛法,也就是当时还在位的皇上为西藏捐助了一笔款项用于修缮藏区各处的佛寺,作为回报,藏区给朝廷提供了一批高原本地特有的良驹。”
皇帝笑道:“看来朕没有记错,确实朕的祖父跟您做过买卖。”
五世/喇/嘛经过岁月佛法洗礼的面色一直都很平淡,对于皇帝想要再次跟藏区贸易往来的意向,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只合掌表现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