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唯朴必会认为宏穆关抵挡一阵后,聿国见没有油水可捞,便会撤兵。
颓然地垂下肩膀,失望的傅柔仍抱着微末的期冀,问道:“宏穆关由父亲镇守,您就没有其他办法么?”
傅治脸色肃然,转回头盯着羊皮地图上的天霭山,眼神越发凛冽坚定,答道:“先做好防备,再见机行事,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聿国的诡计得逞!”
有了父亲的保证,傅柔这才一扫阴霾,一步跳到傅治身边,抱着他的右臂撒娇道:“父亲是穆国最厉害的将军,不愧是柔儿最敬仰的英雄。”
就在傅氏父女在宏穆关部署防守之时,侥幸保得一命,却仍不知杀身之祸缘由的沈弄璋,在战马上颠簸了半个月,终于赶回到盛州境内,比之牵着大灰驴回来,快了一倍不止。
夏日夕阳落在身后,阳光洒在背上,烘烤得发热。眼看着再有两日便能赶到穆阳县,沈弄璋自宏穆关出来后便紧绷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
然而也只是放松片刻,官道前方渐渐清晰的一个单薄人影让沈弄璋豁然拉住了马缰。
路边站立的姑娘名叫董心卿,是沈弄璋的知心好友。她的父亲董庸之是穆阳县书塾的教书先生,算得上书香门第。但她自幼便不喜父亲那一套温和又不停重复的谆谆言辞,更喜欢和活泼似男孩儿的沈弄璋一起玩耍。
董庸之虽为人师,倒是不强求女儿的选择,只要她保持正直善良的性子,其他尽随她意。但有一条,不得与沈弄璋一同出去跑买卖。董庸之虽没有重男轻女之念,也不畏什么贱民充奴之律,但却生怕女儿在外餐风露宿辛苦。
极为心疼女儿的董庸之怎么可能让董心卿独自离家、并且奔波几百里之遥,站在这官道之上茫然四顾!
心头突地一跳,一阵不祥的预感莫名升起,沈弄璋努力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未等靠近路边的董心卿,便已经提前发声道:“心卿,你怎么在这里?”
“璋儿……璋儿!”
董心卿迎着仍有些刺眼的夕阳余晖,眯着眼睛打量着靠近自己的一人一马,起初还不敢相认,直到沈弄璋下了马,快步走到她面前,她才认出眼前憔悴瘦削的人儿,颤颤地叫出声来。
看着董心卿红肿得只剩两道缝隙的眼睛,听着她凄哀的语调,沈弄璋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却伸出右手拉住董心卿冰凉的左手,柔声道:“是我,怎么了?”
董心卿比沈弄璋小一岁,只有十七岁,虽然平时看似行事大胆,也不过是仗着有沈弄璋在壮胆,实则骨子里到底还存着温婉,此刻失了方寸,似乎沈弄璋的一只手不足以平复她的紧张,翻手抓住沈弄璋的右手,又慌乱地伸手去拉她的左手。
沈弄璋微微皱眉,任她用力地拉紧自己的左右手,听她哆哆嗦嗦地说着:“咱们不能回去了……沈伯伯带着全县的乡亲们……造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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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造反
眼前忽地天旋地转,疲惫的身子一晃,沈弄璋险些一头栽倒,随即死死咬牙撑住身体,断然道:“不可能。”
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态,立时补充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沈弄璋常年在外,虽然年纪小,实则处事已十分老练,近一年来已很少在人前速做判断,一向是深思熟虑后再表达自己的意见。此刻牵扯到自己父亲的安危,一时情急没有控制住。
董心卿是她好友,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妙人。知道她素来比一般男子更睿智果敢,眼下担心父亲,才偶然失态,感觉到她右手微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垂泪,用力攥紧她的手,证明自己就陪在她身旁,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沈弄璋垂下目光看着董心卿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粉嫩的手背上,又滑了下去,思绪已彻底清明,清了清嗓子,才平静地问道:“我离开的三个月,家里发生了何事?”
董心卿哽咽着,答道:“前一个月都好好的,四月初的时候州牧曹享突然带兵到了县里,说是国君有命,查出咱们穆阳县非法经商,按律要收押到牛羊市去充奴卖。然则现在三王子穆砺琛正在北疆镇守,国君开恩,罚我们全县十五岁以上男子去北疆做军奴,女子在家生产生活。”
“沈伯伯和他据理力争,他却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曹享派士兵将县城围了。罗重不知好歹,带了几个气不过的小子,半夜偷偷出去将曹享的十几个士兵打了一顿,曹享声称沈伯伯身为县令却带领百姓抗命造反,便开始攻打县城。”
说到此处,董心卿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沈弄璋将她扶到路边坐下,轻轻地搂住她肩膀,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
穆阳县令沈冠古正是沈弄璋的父亲,虽然他行事向来不循常理,但此事显然是曹享在搅混水。
沈冠古从不说他与曹享之事,甚至有百姓埋怨曹享尸位素餐,沈冠古还会维护曹享,努力调节百姓与曹享之间的矛盾,因此,沈弄璋不知道曹享为何要诬陷自己的父亲造反。
十八岁的沈弄璋还没有足够的阅历能分析出事情发生的真正原委,在她看来,这样做等于将曹享自己也拖入了火坑——他治下之县令造反,他如何能安然置身事外。
想到事发已经一月,现在她心乱如麻,只是担心父亲的安危。
董心卿一直认为沈弄璋胆大心细有本事,县城里同年龄段的孩子几乎以她马首是瞻,从不轻看她的性别,是极为可靠的姐姐。此时靠在她怀里,心下稍安,虽仍焦急、更紧张害怕,却没有忽略沈弄璋的感觉,强打精神,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沈伯伯没有办法再和曹享解释、谈判,只得紧闭城门,据城抵抗。”
沈弄璋双眉紧蹙,问道:“你出来多久了?”
“在这里等了两日,出来已经有七日了。”董心卿答道,顿了顿,眼泪又流了下来,低声啜泣着说道:“我爹说让我出来拦住你们,不让你们再回县里……去……送死……但是……璋儿,沈伯伯和我爹……他们是被大军围住了,怎么可能打得过曹享……”
紧紧地抓着沈弄璋的手,如同抓着惊涛骇浪中的一截枯木,董心卿泣不成声,仰脸看着沈弄璋,终于将刚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璋儿……你向来……主意多……可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救……全县百姓……”
董心卿乞求的哀伤眼神刺痛了沈弄璋,城中还有她的父亲,她的好友玩伴,她与董心卿一样焦急。
围城的是州牧的军队,她再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救人。
“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沈弄璋轻轻晃了晃被董心卿抓着的手,尽量语气平和地安慰她。
“你出来的时候,县城里什么情况?”
“还差着一个多月才夏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粮食都不多,已然……撑不住了……”董心卿泪眼婆娑,双眼本就哭肿,现在更是像两个桃子摆在脸上。
城中粮食本就不多,董心卿的父亲要她出城,也是存了保她一命的念头,可见城中已到了存亡十分。七日,已经太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忍住心急,沈弄璋见董心卿这副模样,又想起她从未出过远门,这七天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不由心疼,说道:“先跟我走,去前面的杜县里住下,我回家看看,再来接你。”
说罢便扶着董心卿起身。
董心卿看似柔弱,性子温婉,却自有坚强的一面,立即抹了抹眼睛,努力看清沈弄璋,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转瞬,才恍然大悟似地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你这马是怎么来的,大灰呢,你的货袋呢?”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沈弄璋神色略微一滞,紧接着舒展眉头,说道:“这次我们做了笔大买卖,他们都在后面,我先提前回来报个信。你留在杜县正可以等他们,叫他们先不要回家。”
董心卿不疑有他,顺从地被沈弄璋扶上了马。
待到沈弄璋上马时,董心卿无意中低头看到沈弄璋的左上臂衣袖竟出现一大块红色的血迹,眼神一跳。
见沈弄璋正要催马,立刻按住她拉着缰绳的左手腕,问道:“你受伤了?”
沈弄璋看到董心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臂,面不改色地随口答道:“就是下山的时候被树枝刮了一下。”
董心卿没有抬头,又问道:“才发现,你这是新作的衣裳?”
沈弄璋那一身衣裳早已支离破碎,现在穿的是傅柔的,比她那一身布衣精致了不少,只得含糊一声:“嗯,买卖做成了,就制了一身。”
跑小买卖风餐露宿,还要时刻提防被穆国的士兵盘查,哪里有闲心去裁制新衣,董心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多细节。刚止了的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哽咽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不想我现在知道。璋儿,我虽然没你那么勇敢坚强,但我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