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沈弄璋略微蹙眉——董庸之话中有话,难道父亲沈冠古和他的死,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然而,董庸之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精力去观察沈弄璋的表情,心中大事既了,他的精神便彻底松懈,心头这一口气也就跟着泄了。
看着董庸之颤颤地向自己伸出右手,沈弄璋立即便紧紧握住了,但喉咙哽咽得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弄璋……沈大哥是将你当儿子看待和培养的……你切不可辜负他的心愿……不要为了眼前……丁点的仇恨……就……舍弃自己的大好年华……不值得!和小卿……好好地……活……”
“嗯……”说不出话的沈弄璋拼命地点头,泪滴乱飞。
看着董庸之的眼神渐渐灰暗,脸上却挂着微笑,董心卿只觉得天崩地裂,世界彻底塌陷了。
“爹——”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湮灭在沈弄璋手心之中。
这山洞虽然隐秘,但却不会隔绝与外界的声音,不知道山中是否有士兵,沈弄璋还是选择谨慎行事。
董心卿悲恸之中并没有失去理智,立时便将声音咽回肚子里,无声饮泣。
实则,她比沈弄璋还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董庸之曾嘱咐她不要对沈弄璋说起,以免她悲愤之下作出傻事。
两个姑娘互相依偎着,守着董庸之的尸身,各自伤心着父亲的惨死,从低低啜泣到默默流泪,看着洞中虚无的某处,听着洞外时远时近的野兽嚎叫声,无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董心卿感觉沈弄璋的手臂在动,迟钝地撇过头,看到她正在用两只手缓慢地揉着有些发肿的双眼,像一只猫在不停的洗脸。
想出声询问,但实在没了心情,董心卿没说话,一边暗暗心伤自己的父亲,一边偷偷留意着沈弄璋的举动。
直到看到山洞上方被堵住的出口处投进来一线阳光,沈弄璋才停了手,慢慢站起身,慢慢地整理自己的发辫和衣裳,慢慢地走到通向出口的藤梯,慢慢地说道:“心卿,你等等我,我去城里找把铁掀来,咱们葬了董叔叔。”
听到“城里”两个字,董心卿仿佛被烫了一样一激灵,连忙说道:“别去!穆砺璁和曹享还在城里。”
“没事,我是姑娘家——”沈弄璋伸手顺了顺长发,已经消肿的双眼里,眼神晶晶的亮,脸上竟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妩媚且诡异的笑意,“他们还要留着女子种田产粮呢。”
由于背着光线,董心卿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仍是坚持说道:“要去也是我去,这是我身为女儿……”
瞬间想到这话对沈弄璋同样残忍,但咬了咬嘴唇,还是说道:“的责任。”
沈弄璋心痛之余已察觉出她言行有异,试探道:“那么一起去,互相掩护,不用惊动士兵,我们便可……”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从城墙洞里钻进去,没人会发现。”董心卿连忙拒绝道。
沈弄璋愈发确定董心卿有事瞒着她,不由皱眉道:“心卿,我自小便当你是我亲妹妹,我们之间决不能互相欺瞒,莫不是曹享觉得需要斩草除根,正在城里等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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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为生而战
“不是!”董心卿连忙否认。
“那么你留下,我去。”沈弄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不行,你不能去!”董心卿竟然毫不示弱,语气同样铿锵有力。一边说一边小跑到沈弄璋身前,以身体挡住了石壁上的藤梯。
看着董心卿涨红的双颊,如此强硬的坚持,在沈弄璋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要么说原因,要么让开。”沈弄璋脸色一沉,已严肃起来。
董心卿心头一抖,不是惧怕此刻的沈弄璋,而是惧怕她严肃后将会作出的事!
穆阳县城这些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谁都知道沈弄璋认真起来极为可怕。
沈弄璋十二岁那年,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少年少女们凑在一起摆了个擂台,戏称“比武招亲”。少年们谁能赢了上擂的姑娘,便可在之后的游戏之中与她一起扮夫妻。
沈弄璋长得漂亮,小子们都喜欢和她一起玩,但沈弄璋却从来不肯与他们假扮夫妻玩耍,这一回能过一过“比武招亲”的瘾,甚至可能“赢得美人归”,大家都很踊跃。
董心卿羞赧不肯上擂,沈弄璋便一人出战,让小子们车轮战。
她一个小姑娘被七八个小子车轮战,体力上哪里吃得消。但她偏偏硬撑着打到最后一个,还不见落败。
最后那人正是罗重,与沈弄璋同年,很有些心气儿。见七个小子都打不过她一个丫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擂台下的同伴又不停地给他鼓气,下手便越来越重,沈弄璋嘴角已见了血。
到了这时,已然不是游戏,而成了真正的打架了。
众孩子看出不对想拉架时,怒气上涌的沈弄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一声怒斥“退下”,将所有孩子都震慑住,然后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将与她对战的罗重扑倒,骑在罗重身上就一顿乱拳。
罗重力气比她大,用力翻身反将她压在身下。沈弄璋觉得自己吃了亏,哪里肯让,对着打在身上的拳头不管不顾,竟一把揪住罗重的衣襟,将罗重的脖子拉到嘴边,张嘴便要咬对方的咽喉!
幸得沈冠古赶来,及时拉开了两人,否则罗重怕是会死在沈弄璋手里。
从此以后,大家便都知道,沈弄璋不好惹,也不能惹!却又被她的爽朗、果敢、大方、喜欢照顾人的性格所吸引,时时刻刻围绕在她身边,沈弄璋便成了县城的孩子王。
已有许久没有见到沈弄璋发脾气,董心卿担心沈弄璋会做出可怕的事情。加上这一夜父亲的离世和她藏在心中的秘密,已让她心力交瘁,再也难以支撑下去。
颤颤地伸出手,董心卿拉住沈弄璋充满力量的双手,低头慢慢说道:“璋儿,县城没了,被穆砺璁……一把火烧了。”
这几日不知怎么,眼眶越来越浅,一点点泪都盛不住,董心卿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一时无声,沈弄璋看着埋着头啜泣的董心卿,缓缓转头看向董庸之的尸身,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越来越糊涂。
抽出手来握紧董心卿的双肩,沈弄璋压低声音逼问道:“县城的人呢,不是女子都要留下吗,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昨日清晨,沈弄璋昏迷之后,董心卿趁着士兵尚未搜到她们的藏身处,背着她向城北而去。那里有不少摇摇欲坠的破败房屋,有几间倒是还能勉强进去躲藏。
董心卿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却又无法抛下沈弄璋不管,只得按捺住心情,迫切地等待沈弄璋醒转。
到了下午,西门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喊杀声。在破屋附近搜索的士兵互相通着消息:
快!快!快!都去西门!
那些贱民诈降!已经突破西门!
董心卿听着消息,心中竟然有些期待——也许父亲已经跟着百姓一起出城了,安全了。
然而,此时的董庸之正与所有男人守在西城门之下,阻挡着曹享的士兵,以便让出城的女人和孩子能尽快逃离县城。
这是沈冠古死后,躲在县廷之内的所有男人和女人们的一致决定——宁死不降!
穆阳县城城破之时,沈冠古将剩余百姓带进县廷,继续抵抗。
穆砺璁虽然恨这些乱民在这个节骨眼作乱,却也知道如果将所有百姓杀死,对穆国的稳定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提出三炷香时间内只要有人指认出主谋,其他人便可统统豁免的条件,欲瓦解这些乱民的团结和意志。
这个条件对已经苦撑了一个月的穆阳百姓来说确实诱人,但他们更深知这是离间计。虽然没有全县人人做小买卖,但商人必须重信的信条,他们却早已刻在脑子里。
此事说来与沈冠古无关,只是罗重与几个后生一时不忿,才引起这轩然大波。几个后生虽然害怕,却也不推托责任,罗重当即便表示他们出去认罪。
沈冠古却苦笑着阻止了他们。
事情演变成眼下的境况,根本与罗重等人无关,他知道这是曹享想解决掉穆阳县这个麻烦,一劳永逸。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行事大胆的县令。
沈冠古当即便表示,他是一县之主,组织抵抗也是他指挥,这件事本就该是他负责。
为此,众人争执不休。
沈冠古是穆阳县的主心骨,大部分人都不同意沈冠古出去,小部分人便开始指责罗重等人莽撞……
穆砺璁最希望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罗重与几个兄弟动手欲困住沈冠古,自行出去认罪,反倒被沈冠古命人扣住。最终,沈冠古力压众意,以县令的身份,命令众人必须听从他的安排,在他认罪后,不得再与太子和曹享发生任何摩擦,顺从他们的安排,保住性命,再图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