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弄璋一怔,身形跟着微微一晃。
“他说那地窨子无人住,自然周边也就没有人的踪迹。我们的脚印留在雪上如此明显,怎么能去地窨子。”傅柔解释道。
沈弄璋眼神一暗,略一思考,才苦笑起来。
片刻,忽地问道:“你们认识吧。”
傅柔恨意升腾,又想起穆砺琛刚才对自己的贬损,咬牙轻蔑地说道:“他!他就是从小专好男色而被贬到北固关的守将,穆砺琛。”
深深觉得自己刚才受到了穆砺琛的“侮辱”,傅柔大揭穆砺琛的老底。
“他是个爹不疼又没娘爱的浪荡子,穆唯朴指婚他不要,每日里和男宠腻在一起,伤风败俗,所有王公大臣都对他敬而远之。穆唯朴实在看他碍眼,便将他支到北疆来。到这里天高老子远,越发荒唐,便是这邶县县令,暗地里也瞧不上他。”
沈弄璋从未见过表情如此生动的傅柔,平素那份稳重已荡然无存,虽然自己对穆砺琛的身份也很介怀,却又觉好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傅柔急道。
她说的自然是真的。前年到邶县,她已在县中听过百姓对穆砺琛的各种议论,虽然对他守护北固关大加赞赏,但对他的为人却仍是鄙夷。
穆砺琛十六岁那年被“贬”到北固关,到了邶县后,以为这里也属于北固关,于是命随从在城头竖起“琛”字大旗,以示这里是他所属。
邶县县令赵立宗认定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因此十分厌恶穆砺琛。
得知刚才那高傲的将军便是三王子穆砺琛,沈弄璋并没有觉得诧异。穆唯朴昏庸无能,穆砺璁残忍狡诈,似乎有这样出格的儿子和弟弟才是正常。
但一看到手中的山鸡,沈弄璋也不否认,穆砺琛今日算得上她们的救命恩人。
一边听着穆砺琛的往事微笑不语,一边借着傅柔说话的功夫调息,更是一边分心沉思,突然灵思一转,沈弄璋说道:“不,我们完全可以住在那地窨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求评论~谢谢~
暂时控字数,下一章周四更新~
第13章 祸不单行(下)
夜幕彻底笼罩了白头山,沈弄璋和傅柔已经躲进了地窨子——正是傅柔发现的那团黑色的所在。
半只山鸡入了两人之腹,浑身一暖,似乎也有了力气。
躺在两张兽皮铺就的“床榻”上,两人互相依偎,盖着仅剩的一张兽皮取暖。
沈弄璋是真的累了。三个多月未曾好好睡过一觉,这一天翻山越岭、中了一箭、背负着傅柔,还在地窨子外面做了一番伪装,体力耗尽,身子一躺下,便一阵天旋地转,昏睡过去。
傅柔还睁着眼睛,沈弄璋睡了,她便不能睡。
虽然沈弄璋分析得合情合理,但目前她两人都有伤在身,不得不警醒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踏碎了野兽的嚎叫。
有人接近了这里,但却停住了脚步。
“这里好多脚印。”
“不过没有血迹。”
“那边似乎有个地窨子。”
“谨慎些,别又是陷阱,那两个女子很狡猾!”
“那是什么?那个柱子上。”
“什么,好像在动。”
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地窨子靠近,傅柔轻轻地坐起身来,右手握紧刀柄。
“山鸡的尾羽,怎么会插在这里?”脚步声停了,声音的主人发出不敢置信的问题。
“这么多脚印,又有这么张扬的炫耀,别不是……那人吧……”另一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了是了,一定是他。”先前那人恍然大悟般附和。
“走吧走吧,挨着那人真晦气。”
“这里!血迹从这里拐走了!快去追!”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两人转身离开,到底没有再靠近地窨子。
直到人声、脚步声、马蹄声全然远去,只剩下不知何处咆哮的野兽声,傅柔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缓缓转头,循着身旁的暖意看向早已被黑暗裹住的沈弄璋,她仍睡得昏沉,不知道刚才她们才险险与死亡擦肩而过。
这姑娘有着小买卖人的贪婪,却又胆大心细,更敢于冒险。明知这地窨子无人,却敢借着穆砺琛的荒唐行径,迷惑外面一众追兵。
下午,她割破了手指,让鲜血一滴一滴留在雪地上,然后将傅柔背到地窨子附近,给伤口包扎,再将傅柔背进地窨子,随即拿着包袱中的两双男鞋出来,换着鞋来回在雪地上走,制造出许多人出入地窨子的假象。
然后又拆开手指的伤口,沿着原本血迹断掉的地方向西而去,直到与穆砺琛他们经过时留下的脚印重叠,才倒退着返回来,伪装成两人路过地窨子,发现这里有人,匆忙向西逃走的假象。
再之后,她小心地生了火,融了雪水装入地窨子的陶碗中,再将山鸡拔毛、开膛破肚、烤熟,最后将漂亮的山鸡长羽插在地窨子外面一根木桩上,极其招摇、惹眼。
既然邶县的人如此讨厌穆砺琛,她便学着穆砺琛的张扬跳脱,将地窨子打上穆砺琛的烙印,让那些追兵不愿靠近。
果然奏效。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沈弄璋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仗着还有半只山鸡,沈弄璋与傅柔决定,再留这里一日调养身体,同时也是为了给傅柔做一条能够辅助她行走的假腿。
沈弄璋寻到一根分叉的粗树枝,分叉处很圆滑,正好可以贴合傅柔的膝盖,再用兽皮将分叉处裹好,避免磨伤傅柔的膝盖,最后,便是将傅柔的左膝弯曲,将膝盖弯折处塞进树枝分叉中绑好固定,修剪树枝的高度与右腿齐平,便可以自行走路。
于是,第三日两人才动身。
这一次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极多,自然是追兵的。两人沿着追兵的脚印,一路小心翼翼地向西而行。
追兵已经搜过了这里,倒是安全。
一路走,沈弄璋还要一路留意山鸡和兔子,猎来果腹,速度缓慢。
艰难地走了二天,再没有见过追兵,两人终于放下心来——那些人已经五日徒劳无功,想来是撤下山去了。
然而,就在二人心情放松地围着小火堆吃烤山鸡时,马蹄声大作。
不等两人跑多远,邶县县令赵立宗已经带着骑兵围住了她们,两人再次落入官府之手。
沈弄璋和傅柔是杀了四个差役逃走的发配罪奴,事发在邶县,赵立宗难辞其咎。而且两个罪奴是要送到北固关去,穆砺琛性情古怪,倘若没有送到,谁知道他会做出何等事来。
因此,赵立宗根本没有放弃追踪。
但他派出的人遍寻不到沈弄璋和傅柔二人,不得已,他下令重新搜索,果然便发现了二人的踪迹。傍晚他正带人在这附近,闻到淡淡的烟火味道,循路而来,终于将二人再次擒获。
五日后,沈弄璋和傅柔的囚车到了北固关。
到底,还是没有逃脱这个命运!
本以为即将受到侮辱,两个姑娘随时准备一旦身上的枷锁镣铐去除,便要与侮辱自己的士兵同归于尽,不料,监军石浩竟然命人将她们绑到单独的营房之中安顿,不准任何将士打扰她二人。
原本身上便有手脚镣铐,现在脚镣上又添了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房间西北墙角处,只能在房间内有限移动。
情知有诈,但二人被隔绝在此,没有他人可以打听询问,竟是束手无策。
“那个监军,你可认识?”沈弄璋坐在有些温度的火炕上,所指的自然是石浩。
“石浩,石弥生的侄子,为人奸诈。”傅柔皱眉答道,还在分心想着石浩有什么阴谋。
她是将门之后,王公大臣及其亲眷,认得自然多。
“怎么没见穆砺琛,却是他在关中里指手画脚。”
“穆砺琛……”傅柔喃喃地念着名字,“这事怕是和穆砺琛有关。”
“怎么说?”
“说不出来的感觉。”傅柔也只是直觉,继续喃喃道,“穆砺琛那么张扬的个性,应该和石浩不是一类人。既然不是一类人,石浩是当今丞相之侄,穆砺琛却是国君厌弃的儿子,应该在关中的权属上有些摩擦。”
“那与我们有什么相关?”沈弄璋不解。
“他在白头山放过我们一次,很可能被石浩拿来做文章。”傅柔猜测。
“这事石浩因何知道?”
“若是穆砺琛带着的那些士兵都是他的心腹,他也不必故意说那么多撇清关系的话。”傅柔恨恨地说着。
沈弄璋听得出,傅柔虽然感激穆砺琛相救,却仍对穆氏王族恨之入骨。别说傅柔,便是她自己,想到穆砺琛,也觉得很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