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趴在沈弄璋背上,听着她浓重的呼吸声,抬头四顾。片刻,看向西北一片凸起的黑色说道:“向西北走。”
沈弄璋不答话,脚下却动了起来。用树枝在前探路,一步一挨,缓慢地向着西北而去。
如果还在盛州,傅柔的体重对于早已习惯了搬运货物的沈弄璋来说,并不会是负担。但此时身体负荷太大,每一步都如磐石加身,双腿颤抖,汗如雨下。
走了好一段,离傅柔指的那团黑色还是有着遥远的距离。
刚停下想要调整呼吸,忽地一线银光直奔咽喉!
沈弄璋只来得及歪了歪身子,左肩一痛,一杆羽箭已经扎到身上。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与傅柔一起摔倒在地。
“将军,中了!”
远处有人兴高采烈的欢呼着,传进沈弄璋和傅柔耳中,却是浑身一震。
沈弄璋急切地想起身——追兵赶在她们前面埋伏,她们竟然不知,反而自投罗网。
傅柔想到追来的是个“将军”,心中大为忐忑,却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更是用力按倒了沈弄璋,附耳说道:“装晕。”
踩在雪面上的脚步声“咯吱”“咯吱”的,正快速接近她们。
傅柔屏气凝神,咬着牙关紧紧握住刀柄,但转瞬便撤了力道,将一把佩刀塞到沈弄璋手中,用兽皮掩好,低声提醒:“小心。”
她们没有逃走的力气,只能佯作昏迷,就地伺机抵抗。
“咦,不是熊,是两个人!”之前那个欢呼的声音惊叫了一声。
很快,几个人赶来将她们围起,又对着远处说道:“将军,是两个女子,穿着男子衣裳,裹着兽皮。”
沈弄璋不愿受辱,暗暗准备着,本想出其不意地袭击靠近者,然而听他们说话,显然不是追兵,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身体虚弱和左肩疼痛没能起来。
傅柔见状,也装作昏沉沉刚刚醒来的模样,看到围在面前的几个士兵,露出惊诧,随即扶起沈弄璋,瑟缩地不说话。
沈弄璋见自己与傅柔已被士兵围住,心念一转,小声痛诉着:“各位兵爷,邶县的无良官兵想抢我们姐妹,我们被逼进山……”
正说着,看到一个高大的青年身披软甲大踏步而来,搭在手臂上的傅柔的手突然僵住,令沈弄璋的声音戛然而止,紧张顿生。
傅柔身体僵住,但内里的整个肺腑却因仇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果然是他!
穆砺琛!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谢谢~~
为控制字数,更新暂缓~
第12章 祸不单行(中)
穆国三王子,十六岁开始镇守穆国北疆北固关,今年不过二十岁,被称为固北将军。
傅柔前年冬日到北疆游玩,兴起进入白头山游猎,在山北正遇到也在打猎的穆砺琛,因此相识。
穆砺琛此时必然已经知道宏穆关之事,傅柔又如何能在他面前再隐瞒身份。
即便心里如何安抚自己要镇定,傅柔的眼神仍旧闪烁得厉害,右手缓缓地伸入身下的兽皮中,握住了刀柄。
上战场与聿军交战,也从未如此紧张过。
追兵没到,北固关没到,她们却直接落到了穆砺琛的手中!
穆砺琛年轻的眉眼有些张扬,眼神里带着些桀骜,许是与他年纪轻轻便当了边关守将有关。
淡漠地扫了一眼沈弄璋和傅柔,目光迅速掠过傅柔的右手,开口说道:“这位大姐见谅,本将军误伤了令妹。”
言行举止透着自以为是和孟浪。
傅柔本就对穆氏一腔仇恨,听到穆砺琛出声,秀眉立即拧了起来——大姐?!她比穆砺琛还小一岁,怎么就成大姐了。装作不认识虽然有放过自己之嫌,但这样贬损自己,太恶毒了。
穆砺琛没有再留意傅柔略带诧异又愤怒的眼神,精神已经集中到左肩带箭的沈弄璋身上。
“大烈,快来!我误伤了一个姑娘,你快给治治。”一改方才轻浮的言行,穆砺琛向着身后招手,语气温柔,显得很是依赖。
“别慌,来了。”温和的男声自穆砺琛身后传来。
方烈,名为穆砺琛的幕僚和医者,实则,所有人都知道此人乃是穆砺琛的男宠。穆砺琛从未在人前遮掩过他的癖好——他对方烈痴迷得紧。
仅从身材长相上来看,方烈确实俊美无俦。众人皆是一身白披风融入雪色,偏他那一身白与雪隔离着,像一片误入林中的云一般飘逸。但不论是名字、嗓音,还是俊逸的神态,都看不出也听不出一丝男宠的奴媚来。
即便他手中还拎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仍丝毫不损他出尘的气质。
打眼看到傅柔,方烈的眼神也是一跳,他自然也是认识她的。
别过眼神看向沈弄璋,方烈伸手解开披风的系带,扔给穆砺琛,说道:“叫大家将披风都解下,系成帷幔,我替这姑娘拔箭。”
穆砺琛领命似的,第一个动手解开披风,交给身边的侍卫。
侍卫不识得傅柔,却眼角隐含笑意地建议道:“将军,要不要带两位姑娘回营帐,那里暖和。”
“我的营帐,岂能让女子接近!”穆砺琛眉毛一挑,十分不悦。
侍卫们立即噤若寒蝉,再不说话,一边系着披风,目光一边偷偷地在方烈身上溜来溜去。
“扯起幔子,看什么!”穆砺琛呵斥道。
众侍卫这才高高扯着系在一起的披风,围成一个圆圈,将沈弄璋、傅柔和方烈围在里面。
方烈在里面指挥傅柔帮忙,割开了沈弄璋左肩的棉衣,有条不紊地替她挖出箭头,穆砺琛则在披风帷幔外喋喋不休。
“本将军自觉还算平易近人,也从不乱伤无辜。今日是你们二人披着兽皮在先,才使得本将军错手伤了你们,可怨不得本将军。而且本将军下手自有准头,也没有大伤着你们,救治过后,两不相欠,可别跟着本将军不依不饶,更不要将此作为谈资,时刻挂在嘴上乱说。谁若在别处提起今日之事,败坏本将军名声,不论何人,本将军必将严惩!”
沈弄璋并不知道傅柔与穆砺琛相识,因此不明白这是穆砺琛在暗示傅柔尽快远离此地,更是暗示身边的侍卫,不要再议论此事。
明明自己被他所伤,他却先出声向傅柔赔礼,再关心自己,实在奇怪。现在听他一副厌弃的语气,竟隐隐有一种故作姿态的感觉。
左肩的剧痛让沈弄璋便难再继续思考,所有的精神都用来压抑即将自唇中溢出的痛呼。
方烈果然是个医者,手法极其娴熟,利落地挖出箭头,上药裹伤,一气呵成。
上过药后,火烧火燎的伤口慢慢感觉清凉、麻木,痛楚大减,沈弄璋这才松了口,小声说道:“先生,我姐姐……左脚踝有伤。”
方烈看了看满头是汗、嘴唇发白的沈弄璋,轻瞥了傅柔一眼,别开目光,转向傅柔,淡淡地说道:“在下看看姑娘的伤。”
傅柔知道,方烈生气了。大概是看到沈弄璋虚弱至此,仍惦记她的伤势,而她却没有告诉沈弄璋她认识穆砺琛。然而事发突然,她也没想到穆砺琛会出现在这里,如何能怪她。
没有多余的问话,方烈看了傅柔的伤口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快速上药后取了三块木条夹住她脚踝,再用布条包扎固定后,仍旧淡淡地说道:“没有伤到脚筋,万幸。骨头虽然伤了但不严重,半个月内最好不要下地,两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
撤了披风,方烈背着药箱,安静地退到穆砺琛身后。
穆砺琛抬头看看天色,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嫌弃,说道:“这天快要黑了,西北那边有个破败的地窨子,已无人再住,你们倒是可以去避避风寒。至于那些刁状,本将军只当没听到。”
说罢,目光一转之间瞥了半靠在傅柔右肩的沈弄璋一眼,在她手边的兽皮之下,露出一截差役的佩刀刀鞘,还有一根山鸡的彩色尾羽。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穆砺琛转身大步离开。
呼啦啦的队伍立时便跟着他离去,徒留双眼怒视穆砺琛后背的傅柔慢慢收敛仇恨的怒火。
“我们也得快走!”歇了这一阵,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沈弄璋强撑着起身,收起兽皮和佩刀,将方烈偷偷塞给她们的死山鸡拎着,仍要背着傅柔。
“你再背我,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傅柔单腿站立,低笑一声,苦中作乐道。
“那将军说的地窨子我们已经看到了,就去那里。”沈弄璋将此作为精神寄托,是以才能坚持下去。
傅柔对穆氏王族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即便穆砺琛放过她,但想到穆砺琛的身份,眼神依旧仇恨得几乎冒火。
然而恨虽恨,却还是摇摇头,“他在提醒我们,千万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