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真想找块豆腐碰死算了。
万碧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心上,瞥了一眼朱素瑛,笑吟吟出去了。
看着离去的皇后,再看看气愤难平的太后,苟道暗自思忖,要不要和那位老太爷商量商量,自己换个地方,这位太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到时候再把自己折进去。
出了寿康宫,万碧望着外头似晴似阴的天,房顶上寸厚的积雪,叽叽喳喳出来觅食的麻雀,深深吸了口气。
太后何曾重视过庶女,不过不给朱素瑛封公主,反应居然如此激烈,简直像挖了她的心肝一样。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路上的积雪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万碧没有乘坐车辇,扶着小雅慢慢走着,“你给万家传个信儿,让他们递牌子进宫,对外就说是封爵的事。”
“是,……娘娘,太后怎么想起封长公主的事情?奴婢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事。”
万碧笑道,“你没听出来?‘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家人,凭太后的心性,她认为谁和她是‘一家人’?”
小雅思索片刻,摇头道,“奴婢觉得太后和谁也不真心亲近,就连皇上这个亲儿子,她还一肚子抱怨呢。”
想到太后的偏心和执拗,万碧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若是皇上知道太后真正的打算,还不知道会多委屈。
只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朱嗣炯早得了消息,奈何案头奏章摞得尺高,又和高敬他们打了半天嘴仗,直到月亮升上了树梢,才回了凤仪宫。
他兴奋地嚷道,“阿碧,什么时候有的?怎的不早告诉我?”
万碧命人端上红白鸭子炖杂烩火锅,给他盛了热热的一碗,笑吟吟说,“这个月小日子没来,我只是疑心有了。母后要罚我,我一下着了急,便顺嘴说出来当逃脱的借口。”
朱嗣炯叹道,“母后,唉,她说什么你别理她就是,她要罚你你就装晕。”
万碧噗嗤一声笑道,“放心,我吃不了亏。——朱素瑛封公主的事,你怎么看?”
“不成!”朱嗣炯脸色沉了下来,“且不说她的封号是皇爷爷亲自夺的,单凭她心思不纯,我也不能给她这个尊荣。”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你想过没有,母后为何这么做?”
朱嗣炯没好气说道,“她就是过不惯安生日子,非要折腾点儿事出来!”
万碧失笑,点点他的额头,“爷,你别忘了,先帝的骨肉中,还有一个没有尊荣呐。”
朱嗣炯正夹着一片鸭肉往嘴里送,闻言筷子一抖,那鸭肉直直掉下,“啪”一声砸进汤碗里。
看他呆傻痴楞如遭雷击的样子,万碧冷笑道,“你忘了朱嗣炽!没想到吧?母后怎会那么好心管一个庶女的死活,分明是给她最爱的长子投石问路。”
“这怎么可能?!”朱嗣炯失声叫道,“废他为庶人,高墙禁锢,永不许复入宗室,这是皇爷爷的旨意!”
他连连摇头,“母后再糊涂也不会这么做,前有圣旨,后有律法,不管我同不同意,臣工们就不能答应。”
万碧叹道,“你别怪我多心,实在是母后此举太过反常,不若你派人盯着宫外那几位,——多做防范总不是坏事。”
朱嗣炯已没有胃口吃下去,将筷子往桌上一扔,仰面吐出胸中闷气,“阿碧,此次定然是你猜错了!”
京城东大街一处酒楼中,万姐夫坐在二层临窗雅间,嘬着小酒,哼着小曲儿,不错眼地盯着街口。
东大街尽头是朱素瑛的宅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辆雕花青顶马车骨碌碌出了宅门,直奔城外而去。
万姐夫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了几刻种,看到人群中有人跟过去,才骑上马慢悠悠地一路晃荡过去。
他直接去了城外的白山庄。
白山庄原是皇庄,现在是关押朱嗣炽的地方。
门开了,里面出来那辆马车。
万姐夫远远看到,狠命抽了下马屁股,大叫道,“马惊啦,马惊啦,快躲快躲!”
他驾着马直直冲过去,把马车撞了个人仰马翻,车内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朱素瑛也从车里跌了出来,亏得侍女死死拉住她,才没被马车压住。
万姐夫也没好到哪里去,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
朱素瑛鬓发散乱,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迭声吩咐护卫们打死这个莽汉。
万姐夫抱头四处乱窜,狂喊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姐夫!”
“切勿动手!”侯德亮气喘吁吁跑过来,“误会,都是误会!”
万姐夫躲在他身后,心想你小子可算现身了,脸上却愁眉苦脸道,“老侯,这位是谁啊,差点打死我。”
侯德亮对朱素瑛略一躬身,“您来此处是否有圣上旨意?”
朱素瑛一怔,随即昂首说道,“我奉了太后的懿旨,带太医来给炽哥儿瞧病。”
摔得鼻青脸肿的太医拱手作揖,“侯总管,下官不敢扯谎,的确是太后的懿旨。”
侯德亮笑道,“即如此,倒也无妨,只是皇上有令,进出都要搜一搜……”
朱素瑛十分不耐,喝道,“你这狗杀才,还要搜我不成?”
侯德亮面上一冷,却不敢顶撞她,只拿眼瞪着门口的守卫。
那守卫头子陪笑道,“侯总管,进出都搜过了,无违禁物件。”
朱素瑛冷哼一声,吩咐下人重新备马车。
就在此时,万姐夫指着地上大喊一声,“这是什么?”
摔裂的书匣子中露出一卷纸,纸上写满了字。
朱素瑛道,“那是炽哥儿给太后抄的佛经,……看看沾的这些雪啊,泥啊,让我怎么和太后交代!”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擦擦。”万姐夫笑嘻嘻地捡起来,用力甩了甩,冷不防甩出一张白纸,飘飘荡荡飞到侯德亮脚下。
雪水打湿了纸张,灯笼火把一照,那纸上竟隐隐显出字迹。
侯德亮大惊,忙捡起来,“拿水!”
连番变故,侍卫头子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担干系,忙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侯德亮将纸浸到盆里,纸上赫然显现几行清晰的小字。
“慈母大人在上,不孝子炽顿拜,孩儿蒙冤被囚,整整一年又二月,无一日不思念慈母,囹圄望天,泣血泪干。今慈母为太后,再无掣肘,万望代儿设谋,替儿翻案,助儿脱此灾难,若日后孩儿有造化,定……”
待看清所写,侯德亮身上寒毛陡然一炸,心狂跳不已,他紧紧攥着这张纸,厉声喝道,“将这几人统统拿下,一个不许放跑!”
朱素瑛只觉背后又湿又凉,已是汗透了内衣,她惊慌失措地说,“不干我的事,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夹带。”
侯德亮冷冷说道,“请大小姐稍安勿躁,一切等到了御前再分辩吧。”
“冤枉!”朱素瑛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万姐夫呵呵笑道,“老侯啊,莫不是也要将我看管起来?”
侯德亮拱拱手,“您大人大量,委屈一下,小的先给您赔罪!”
说罢,他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放好,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第75章 半壶冷茶
是时正是子时,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惨淡无光的弯月, 映得黑暗中的太阙宫模模糊糊, 灰暗莫辨。
御书房的还燃着灯,朱嗣炯面无表情看着案上那张字条,蓝色的字迹, 是用明矾水写的。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大哥的笔迹。
真没想到, 朱嗣炽到现在还没死心!
“若日后孩儿有造化, 定万事以母为尊, 倾天下所有,惟供母独享。”
朱嗣炯真想放声大笑,这虚无缥缈一句承诺,母后心动了?
还是说,母后从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回事?
自己于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 朱嗣炯心里忽地涌上一种似血似气, 又酸又热的苦涩。
跪在下头的侯德亮久久听不见皇上的声音,飞快觑了他一眼, “皇上,人都关押着,如何处置?”
“白山庄的守卫全都换了!围墙加高,铁锁加固,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着朱素瑛去南山佛堂为太后祈福。”
“那个御医, 既然医术高超,就让他去辽东军营中效力。”
他说一句,侯德亮应一句。
白山庄的围墙加多高?朱素瑛祈福多久?辽东哪个营盘?
这些皇上都没说,但他在气头上,侯德亮不敢问,暗自揣测圣意,应是要按最严厉的办。
子时将过,殿角的自鸣钟咔嚓咔嚓地响着,侯德亮已退下去好一阵,可皇上仍坐着发呆,汪保蹑手蹑脚上前,轻声问道,“陛下,夜深了,老奴已将西暖阁收拾好,请陛下安寝。”
朱嗣炯回过神来,“不必,朕回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门竟然还没落钥,宫内燃着的烛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暖黄色。
朱嗣炯忽然间就觉得心安定下来,他挥退众人,放轻脚步进了寝宫。
万碧和睿儿头挨着头,脸蛋都红扑扑的,看样子睡得正香。
睿儿小手攥着拳头,一左一右举在耳旁,呼呼地还打起了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