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波的手到底是没有推下去,他紧咬牙关,“你这是为何!”
顾昭华面无表情地道:“地上太凉,我信期将到,受寒恐怕会落下病根。”
白子波的思绪乱得很,他现在已分不清顾昭华说的是真的还是有意这么欺辱自己,不过就算他分辨得出,他现在也无力抵抗。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明月当空星子闪烁,白雪皑皑夜色寂静,若不是他们身陷囹圄,倒不妨好好欣赏一下这绝世夜景,可惜这两人现在都没这心思,顾昭华扯着嗓子呼救再次失败后,白子波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略带嘲弄地道:“看来你的家人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在意你。”
顾昭华知道他看自己不顺眼,自然不会傻得去在意他的挑拨,她相信知秋现在一定将她失踪的消息报给了沈氏,沈氏也一定派人来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她们,只可能是寻错了方向,可她当时与知秋分开的地方离这里并不太远,他们总会找到这里,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说你要是死了你家人会伤心吗?”顾昭华不理会他嘲讽的话语,却突然这么问。
白子波冷哼,“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你此生怕是难以理解了。”
顾昭华抬脚一踢,如愿听到白子波的痛哼,略略转过头来便见到他额上冒着冷汗,对上他不屈的目光,她不老不耐烦地说:“好好说句话能要了你的命么?要是我的家人不能及时找到我们,拖到天亮,现在我们说的就是我们最后的话了。”
他们都清楚,就算有大氅加身,他们也绝不可能在这山坳里撑到明天天亮,而山路难行,天又全黑了,这无疑给搜救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曾经顾昭华确信自己很快就能脱困,可现在也没那么自信了。
白子波还顾昭华一个冷眼,可到底没再怪声怪气地说话。
顾昭华本是挺着脊背坐着的,这会实在是累了,便完全抛弃了男女之别,放任自己靠在白子波怀里,白子波别扭得很,一方面心里唾弃她的举动,另一方面她身上的热度又吸引着他,他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扶着地面支撑自己,绝不多碰她半分。顾昭华乐得他这样,反正累的也不是她,要是他直敢抱上来,她不保证他不会继断腿后再变成断臂人。
身后靠着的人紧张僵硬,顾昭华紧了紧大氅,无形中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感觉到身后这人挺着身子的消极抵抗,顾昭华笑了笑,“如果我们能逃出生天,是不是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白子波一方面要抵抗不断袭来的睡意,一方面又要抗拒顾昭华的挨近,熬得很是辛苦,多亏了顾昭华一直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他心里不是没有所觉,听了顾昭华这话后,他难得地清醒了一下——大概还是不清醒,他回了一句:“我看你倒也不是那坏。”
第148章 一点改变(一)
得了敌人这样的评价顾昭华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她笑了几声,却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反正说来说去又会扯到老话题上,事实上就是白子波看她不顺眼,而她看白子波也不顺眼,如果不是现在被困在这里,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这么说话,所以没必要做什么人性分析,她是好是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她也根本不会关心自己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的腿怎么样?”顾昭华用脚尖碰了碰,如愿得到一声吸气,她在他身前笑得悄无声息,就算是报了仇。
“大概是断了。”白子波原还想说若不是为救你也不会断,可想了想这话却没说出口。他是为救她才落下山坳不假,可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举动,他之前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否则若早知道她是顾昭华,他伸不伸手相救都是个未知之数。可顾昭华,却是在明知他们敌对、他散发流言坏她名声的前提下反过来又救他一回,不仅没有让他冻死,还时时地与他说话,她虽不居功,甚至并不表现出来,可她所做的确确实实地是在拉回他的注意,以保他不会因寒冷和寂静而陷入无边的沉睡之中。
“可惜我不会接骨,要是你那位婉柔妹妹在就好了。”顾昭华略带嘲弄地回了一句,说完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们被困在这寒冷黑暗的山坳里,没理由不谈些有趣的事、反而用白婉柔来打发解闷。“我们聊聊天吧。”她提议。
白子波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对顾昭华的话有问必答,“聊什么?我不怎么会聊天。”
顾昭华有些惊讶地回头去看他,尚算明亮的月色映得身后青年的脸色无比苍白,倒让他褪去几分沉稳严肃,少了几分故做老成,那张英俊的面孔看起来更符合现在的年纪了,“你不会聊天?都说白氏双杰名动京城,你和你弟弟我也算都见识过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俐落,说你们不会聊天岂不冤枉了你?”
提起白子逸,白子波心中一凛,他这才记起怀中的人是白子逸心心念念的,甚至还可能与白子逸有过什么不纯洁的关系,而现在她竟然坐在他的怀里,背靠着胸,相互依偎取暖。
白子波身上僵硬的时候顾昭华就知道他又想歪了,为了不让这刚刚才有些缓和的气氛再次僵化,顾昭华叹了一声,难得地解释道:“我的确害白子逸挨了顿打,可他纵容他表妹扣留我的丫头,污蔑相国府的人偷盗糕点,还将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不稍稍反击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说完她不等白子波回答就扭身指着他的鼻子,“不许说我不对!”
白子波瞠目结舌,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女人?竟把指尖顶到他的鼻子上威胁他。
或许是现在的情况太过特殊,又或许是他被踢怕了,总之他竟没有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就事论事地道:“那封信我看过了,若信中所言属实,你并没有什么错的地方。”
顾昭华失笑,“这可真不像白家人说的话。”
白子波急着又问:“你和子逸当真没有什么?”
顾昭华“呸”他一口,“他倒是想!可惜你们白家的男人天生心眼儿小,我无福消受。”
白子波当即又被气得不轻,哪有当着他的面说他心眼儿小的?不过他又为白子逸感到心虚,白子逸倒是真的想了,而他开始并不理解,甚至认定是顾归华施了什么惑人的手段,可现在,他竟然理解了白子逸。
这个想法让他惊得不轻,他为何会理解白子逸?难不成,他也开始觉得顾昭华实在有过人之处,值得让人那般惦记?
白子波为自己的想法心惊,顾昭华再说什么他便不再回应,顾昭华连问几个问题都打了水漂,也觉得很没意思,慢慢地便沉寂下去。
少了她在耳边说话,白子波的眼皮又开始发沉,他甩了甩头,“怎么不说话了?”
顾昭华没好气地道:“我可没有对牛说话的习惯。”
白子波微微一愕,“哪里有牛……”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我是牛。”
顾昭华极度无语地看他,“你真是白子波?反应这么慢到底是怎么混到吏部去的?”
白子波想了想,“读书,然后考科举,我是那一年的二榜第三名。”
顾昭华撇着嘴,“说得好像还挺光荣,我还当白家的人个个都是状元之才呢。”
“状元有什么好?”白子波的神色在这样随意的交谈中慢慢放松,情绪也跟着放松了,“树大招风,白家本就是朝中清流,多少人想扳倒白家取而代之?所谓站得越高风险越大,得了状元或许赢了荣誉的名声,却也带了更多的眼睛盯着白家,况且历年的状元大多去了翰林院编书,顶着状元名头就连徇私都不方便,你说,这状元有什么好的?”
顾昭华托着腮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你们家也真够奸诈的了,明明能考好,却故意错过三甲之席。”
白子波现在已经有点习惯顾昭华随时随地会念上白家两句,知道就算反抗也得不来相应的结果,所以他很干脆地听而不闻,权当没有听见。
顾昭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又生气了,为了避免这样寒冷的雪夜没有话说,她只能再退一步,“不说这些了,我们不如来玩玩。”
白子波立时紧张起来,身体都僵直得厉害,“玩……玩什么?”
顾昭华被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你可真是够了,我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秽乱之事,这种印象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白子波面红耳赤,再细想想,似乎真如顾昭华所说,她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只不过因为她坏了白婉柔的名声,所以他才以牙还牙地那么去散播传言,说到最后竟然连他自己都信了。
白子波自省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觉得不对,如果她真的洁身自好,那现在她坐在自己身上,倚在自己怀里又算什么?是不是今日不管是谁与她一同落到此种境地,她都会这么做?想到这里他心里竟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他不敢深想,直接将这种不舒服直接归于往日对她的反感,可又越发心虚了。
“不然怎么样呢?”顾昭华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算不得大事,我心中坦荡才会随意而为,你却已经被一些阴暗束缚得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