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想,一定是昨夜翻云覆雨,自己伺候的萧让尽了兴,这才把这管家大权交到她的手中。
思及前世种种,顾熙文一边暗叹“食色性也”,一边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牢牢的把萧让抓在手心里——只要哄好了这权势滔天的平阳侯爷,她在侯府里简直是为所欲为啊!
方才进正堂之前,顾熙言已在抱厦里会过刘管家,将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了解了个大概,心中大概有了张谱。
顾熙文又示意红翡拿了一个锦囊塞给刘管家,笑道,“刘管家,侯府能有如今诸下人各司其职的局面,你功不可没,实在是辛苦了。”
“主母折煞老朽了。”刘管家忙道,“这一切都是侯爷教导有方,老朽不过是替侯爷传话罢了,实在不敢居功。”
“过往侯府中后宅无主,老朽只得粗略打理,难免有不周到之处。如今主母入主中匮,府中之人皆喜不自胜,全凭主母差使。”
啧啧啧。
刘管家须发皆白,身形清癯,穿了一身藏蓝色直裾,披戴巾冠。他说话之间面容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看上去不像个管家,倒像是个得了道的仙人术士!
听了刘管家说话的条理,顾熙言对于他这等高龄仍在侯府管家一事,实在是一点都不奇怪——即使是顾熙言这个前世见惯牛鬼蛇神的重生之人,方才这一番美言听进耳朵里,也觉得心头十分妥帖。
正厅里站着的都是侯府中各处的管事、妈妈、以及有头有脸的丫鬟。方才顾熙文和桂妈妈、刘管家一番对话,让底下有些躁动的数十人瞬间鸦雀无声。
刘管家是侯府几十年的心腹,地位自然不必多说。桂妈妈虽然是被萧让请回侯府的,可她出身深宫,当年跟在元宁长公主身边自有一番铁腕手段,元宁长公主薨逝不过几年,桂妈妈当年在丫鬟婆子中的威信未曾消减。
经过早上洗漱的空当,府中已经传遍了——这位新主母不过是个半大没长开的孩子,又是个膏脂罐里娇养大的娇小姐。这些丫鬟婆子虽无甚恶意,但难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如今先听主座上的新主母开口说话虽轻声细语的,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后又有桂妈妈、刘管家这么直截了当的一表态,底下的丫鬟婆子皆是服服气气的,心中弯弯绕绕的肠子皆随风飘散于无形了。
顾熙言轻啜了一口犀露茶,淡淡环视一周。
她是学过管家的。
她的祖母顾江氏出身江浙一带,家底殷实,其曾祖父及甲三元,一路官运亨通,江氏如今仍是江浙一带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母亲顾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悬壶济世,也算一等一的清流大族。婆媳两人素来和睦,作为当家主母,自有一套内宅处世的本领教授给她。
上一世出嫁之前,祖母和母亲也曾传授她治家之术,可当时她一心抗拒嫁给萧让,连些皮毛都没学到,后来到了侯府,萧让又不曾让她管家,她从没上手管过这些内宅事务。
这一世出嫁之前,顾熙言天天腻在祖母顾林氏的鹤寿堂里学治家的本领。祖母顾江氏一向疼爱她,见她有意苦学,自然是恨不得倾囊相授,从妇人治家到农商之事,事无巨细,说顾熙言是埋头苦读也不为过。
如今顾熙言熟悉了顾家的内宅事务之后,再看平阳侯府的内宅事务,便觉得实在是异曲同工,若说有何不同,只不过是金银珠宝多了些、庄子铺面多了些、田地园林大了些罢了。
心中有了十足的准备,顾熙言倒是一点儿也不急。
只见她含着浅浅笑意,冲屋内一干丫鬟婆子管事道,“诸位都是侯爷安置在后宅的得力人手,对侯府诸事自然比我了解要多些。不过,今天咱们主仆第一次见面,且不谈琐事,只论打赏。”
说罢,红翡和靛玉拿着一捧香囊下去,一个个挨着纷发打赏。
这回纷发的香囊所用的布料,和给刘管家、桂妈妈打赏的五福百子锦囊材质不同,而是用大红硬纱制成。每个锦囊里面皆放了相同数量的金银裸子,一眼望去清清楚楚,绝不厚此薄彼,绝对的公平公正。
一堂丫鬟婆子管事没想到自己也有赏赐的份儿,见状皆是暗暗吃了一惊。
其一,是对新主母的毫不遮掩的公平公正感到吃惊。其二,是对新主母大方的手笔感到吃惊。
素来听闻顾家外祖出身江浙富庶之地,没想到一见面就如此大手笔!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待红翡和靛玉打赏完了锦囊,下首数十人一一道了谢,顾熙文不紧不慢道:“略施薄礼,也算和各位都见过面了。可这侯府中还有二百零五口下人,我是不曾见过的。”
“所以,还请廖妈妈去传句话,下午申时一刻,请大家到昼锦堂一会。”
“刘管家,还劳烦你将侯府之中所有登记造册的账本和楔子文书都整理好,下午申时一刻,一并送往昼锦堂罢。”
底下人刚拿了打赏,一个个皆是满脸喜气,此刻闻言心中不禁一跳——这位新主母果然是先礼后兵。
那廖妈妈是府中的两个管事妈妈之一,闻言心中暗暗吃惊——这位新主母竟然把府中有几口人丁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廖妈妈思索片刻,露出难为的表情,硬是开口道,“回禀夫人,这些两百多口下人大多是干粗鄙差事的,侯爷都不曾理过的!而且何必污了您的眼……”
况且短短时间凑齐两百多口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廖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看顾熙言的神色。
“廖妈妈,”顾熙言端起茶碗,闻言抬起头,一双轻轻上挑的美目淡淡盯着她,“我吩咐的事情,你去做便是。”
廖妈妈冷不丁被顾熙言看的背后一凉,又听她语气霸道,连和自己辩白也懒得,竟是呆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熙文轻轻饮了一口犀露茶,轻启红唇,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重如千钧——
“当今陛下以‘仁’治天下,侯爷是朝中重臣,我平阳侯府自然是要把这‘仁’字往实处落实的——往后在这侯府之中,下人们一概以功论赏,无粗鄙与高贵之分。廖妈妈,你且记住了。”
话音儿一落,廖妈妈立刻浑身打颤的伏跪在地,脆生生的磕了个响头,“主母说的是,方才是老奴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主母切莫怪罪!”
这顶高帽子扣到脑袋上,便是诛九族的罪过。
正堂上的明眼人立刻看出来,这是拿廖婆子撞到了枪口上,新主母正拿她开刀,顺便提点一干人等呢!于是皆齐刷刷的的跟着伏地跪拜,“一切谨遵主母吩咐!”
听着一堂呼啦呼啦的跪拜声,顾熙言手指轻颤,轻轻拨开茶碗,饮了一口犀露茶,连头都没抬。
第6章 管家(中)
一众下人退去,正厅里重归安静。
隔间暖炕上的黄花梨木小方桌上,依次摆着酸笋虾丸汤、菱粉糕、炙鹿肉和清炖板栗鸡。
早听说平阳侯府的厨子是宫中御厨出身,厨艺了得。顾熙言动起筷子才知道所言非虚——炙鹿肉鲜嫩多汁,酸笋虾丸弹嫩爽口、板栗鸡清爽鲜甜……纵使她不爱荤腥,也各样吃了一小块。
顾熙言昨晚被萧让折腾了一宿,上午上过药之后虽然好受了些,可依旧是精神欠佳,只用了半碗碧梗粥便再也吃不下。
顾熙言一手枕着小方桌,小口啜饮着漆金粉花盖碗中的茶水,好不惬意。
“苦尽甘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上一世,萧让也是在大婚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她得知之后,一气之下搬到了离凝园最远的锁春园,此后再也没搬回凝园。当时在锁春园,她们主仆的一切吃食都是在小厨房另做的。再后来,她被萧让囚禁于柴房,萧让领兵出征之后,曹婉宁终于露出蛇蝎本性,百般苛待下,顾熙言能吃饱肚子已经算是奢望。
“……秉主母,侯爷一早奉圣命出行,事出突然,未及时告知主母,还望主母见谅。”
思绪拉回眼前,萧让的贴身影卫流火着了一身玄色短打劲装,半跪于下首,正拱着手一脸恭敬的传话。
听了流火这番传话,顾熙言一张莹润明艳的小脸上波澜不惊——萧让只说了奉圣命公干,至于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去几天……竟然只字未提。
敷衍的很。
前世关于萧让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顾熙言一时忘记掩饰,只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流火半跪在下首,闻声抬眼飞快打量了一下顾熙文的神色,复又低下头。
主母姿容妍丽,和自家侯爷果真是一对璧人。
可是……大婚第二天一早丈夫便出门公干了,不管是哪家的新嫁娘,都不该是这个不咸不淡的态度吧?
流火也不敢妄自猜度下去,只好又一拱手,表忠心道:“侯爷出行前特命我等护院,但凭主母差遣!”
顾熙言目送流火出去,望着门口博古架上那盆开的正盛的十八学士,若有所思。
流火是萧让的贴身护卫之一,萧让这次出行竟然没有带流火,而是将他留在了侯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