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善心好报
南安郡王府上,后花园处,虽大部分被白雪覆盖,但其中□斑斑的假山岩石,衬着几株高大的开满花朵的腊梅树别有一番画意。邻近的一处亭台,就成了极好观赏的所在。“雪中煮酒赏梅,王爷倒是雅兴。”贾琏抬手饮了一杯热热的合欢花浸的酒笑着对南安郡王霍炀说道。霍炀拿着象牙筷子拨着火锅里的羊肉,闻言抬头笑道:“什么雅兴不雅兴的,不过看人说这个有趣,自己也试试罢了,我还觉得此景下酒吃肉最为暖和痛快呢,你若等不及吃这个,还有羊肉汤煲,肉片蒸饺,热乎乎地吃下肚去,保证你回去路上也不怕吃着冷风。”贾琏放下酒杯,就着席上的菜色菜色吃了两样,果然觉得不错。
“你这人也真是,有一个月没见了,好歹我三请四请你也出来,好大架子!如今你外面铺子也不做了,府里过完年也没多少事情可忙,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霍炀发牢骚道,“前几日去西山狩猎也没来,说你被你老爹拘在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贾琏听了苦笑道:“这都能并成一件事说了,还不是为着我爹,出了件麻烦事!有个姓石的秀才,家里有几十把旧时名匠所制古扇,花鸟虫鱼,人物山水,比比皆是。一日忽被我父亲看见了,回头看看家里收藏的那些扇子,顿时觉得都不中用了,命人去向人家设法都讨了来。哪知人家不要金银珠宝,不要房屋奴仆,甚至以扇易扇也不成,就是不卖。这人也是个爱扇如命的,竟放出要扇如要命的狠话。遇上这么个倔人,又有什么法子偏我父亲也不肯放手,每每催促,越来越不耐,见了我说不了几句就骂我不会办事,没做为。这倒也罢了,兴许过了几日他就撂开手了呢,谁知此事竟被贾雨村那个好死不死的玩意晓得了,随便按了个罪名儿给那姓石的,拿了人家下了狱,带人抄了他们家,搜出那些扇子,亲自赶到府上狗颠儿似地奉了上去。啧啧,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话真不假!偏我父亲很吃他这套,又把我提过去骂了一顿,我只不过发了几句牢骚,就差点被他叫人按着拿大棒子打。亏的我见机早,溜得快,否则可得几日下不了床来!”
霍炀笑着指着贾琏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你怎么看贾雨村不顺眼,非得悄悄儿收集证据预备请人参他一本,这人也不算冤枉!凭此一事,便可看出此人心性,端的是胆大奸诈油滑心狠,若等他往上爬,不知会给你们家惹出多少祸根。哈哈,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弄得,这些证据里头最狠的竟是那一条‘以奴为妾,以妾为妻’,我竟不知,堂堂科举出身的官员,读惯了人伦律法大道理的,如何出了这样不着调的丑事!赶明儿这案发了,我非去羞臊羞臊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夫子们不可!说起来,倒也怪了,那女子竟是个绝色不成,迷得贾雨村昏了头这其中有什么故事你也是好本事,这等要命的把柄也被你找着了!”
原来贾琏决意扳倒贾雨村时,便早就想到这一节。特意派人去了姑苏寻访当年甄家旧人,以期拿到如今顺天府尹之妻乃是十几年前一乡绅家丫鬟的证据。原想若是找到当时街坊邻里,乃至家仆下人也是好的,谁知竟找到了原来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甄家娘子封氏。那封氏如今在一处破庙栖身,靠给人浆洗缝补衣物过活,满脸皱纹灰白头发,身着缀满补丁的棉袄,本来四十多岁的人看着倒像是五六十的。问话却是语言迟慢,说话颠三倒四,似已是痴呆之状。一番询问无果,给了些许银钱后,只得先回去复命。贾琏得知后一时半会却也无法,在与凤姐儿谈起此事时,说起这甄家遭遇,却触动凤姐儿心肠。那封氏一生不幸,皆因当日元宵节失女一事而起。凤姐儿同为人母,不禁心有戚戚,感叹其遭遇。后又听说当年被拐的幼女极有可能是如今薛蟠屋里人香菱,便起了让她们母女相认的念头。
心头忽动,善念便生。贾琏见凤姐儿起了慈悲之心,也觉得顺手做下好事也算无妨,算是给子女积些福德罢了。便派人悄悄打听薛家内院之事,经得知薛蟠早就冷落香菱已久,这次回乡后更是疏远,竟有发卖之意。凤姐儿特意去找了薛姨妈闲聊,方才得知此中缘由。原来这次薛蟠一路回乡,竟结识了一位佳人。佳人名叫吴三娘子,是个中等富商人家之女,家里只有积年多病的老父和年纪还小的亲弟,眼见祖业无人力撑打理一日日衰败下去,心忧日剧,便以一介女子身份不但主持家中事务,还在远亲族人的帮助下处理着外头事业,竟也给她弄得红红火火,两头不误。但随着年岁渐长,已然到了二十二岁还没有说亲。吴三娘子嘴上不说面上不露,心里却很急。她也知道自己少时失母,父亲心疼姐弟二人便没有再娶,已是落了个失教的名声,亏得她偶然中识得了当地知县的夫人,因是同姓,攀了亲戚,认了侄女,常常得空便去走动,这才勉强堵了众人的嘴。吴三娘子见幼弟渐长,眼见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也明白自己的事拖不得,难道等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在家里看将来弟媳妇的眼色再来打算,那可就太迟了。但自己做下这一番事业,厉害的名头已经印在人们心里了,门第略好些的人家也不愿取这样个难管教的儿媳,于是每每好事多磨,直至蹉跎至今。
薛蟠是在看见她家铺子前有人闹事时,见到急急赶来,没戴上围帽的吴三娘子,顿时被其容光所摄,一见倾心。于是便大展恶少威风,领着小厮仆役武师一干人等把那帮地痞流氓打的打赶的赶,又拿着贾府的名帖去了县衙,得到大小官员一致庇护迎合把后续打扫干净后,感激不已的吴三娘子便看中了他。薛蟠人长得高大英武,又没成家,家业是皇商,家里只有一母一妹,人口简单,且还是京里国公府的亲戚,条件样样不错,吴三娘子和老夫商量后,便宴请薛蟠答谢他仗义出手相帮,并在席上悄悄透露出有意结亲之意。薛蟠听了,暗喜不已,想那吴三娘子人又美,又能干,娶进门正好能帮着自己打理生意,虽也是商人出身但自家也是落了魄的皇商,空有名头,早不怎么经办事务了,眼界也不能放得太高,所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但如今母亲不在身边,无法即时报与知晓,但眼见佳人在此,心急难耐,恐迟日生变,薛蟠向来就是个任性使气的人,胆子又大,便和吴家商议,先在这边定了亲,再请吴家人和自己一起上京,在京里办了亲事。
于是一群人带着十多辆大车进了京,薛姨妈见了风尘仆仆的儿子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被他身后的穿着华丽言行不俗口称亲家母的陌生父女俩吓到了,待弄清了事情经过,险些昏了过去,又是一阵忙乱,薛蟠护着吴家父女不让回过神来的薛姨妈赶人,母子俩个又是一顿纠纷,薛宝钗见情景实在不像,只得出面,好话说尽笑脸陪僵了,才安排吴家上下先在附近客栈住下,慢慢再说。不料那吴家也不慌忙,很有心计,偷偷放出风声出去,言说自家乃是和薛家早年定好的儿女之亲,如今两人大了正好一起操办,正在置办婚礼所用物事,吴家下人大肆采办,正是看上京里各色货物齐全时行,好重新换过呢。薛家给吴家这一手釜底抽薪弄得无法,只得请了几位常来往的亲戚女眷,陪着好好商议了。原本薛姨妈犹自不服,想让王夫人出面料理了此事,谁知两日后便有威远侯府的拜帖送上,言称贺吴家定亲之喜。王夫人使人打听了,才知道昔日吴家太爷和老侯爷乃是过命的交情,一起在边关战过鞑子,吴家太爷为了救出陷入埋伏的老侯爷,废了一条腿,无法再建军功,便起了回乡之意,他脾气也倔,不愿以此挟恩求报,自个儿悄悄回了老家,拿着积年的积蓄做起生意。后来老侯爷遣人寻访着了,两家才慢慢恢复通信,却也只做故友相交。
薛姨妈王夫人知晓后,见吴家靠山颇有来头,也只得作罢。薛姨妈回头再看看吴家三娘子,品貌言行俱是出挑,倒也无话可说,再有被薛蟠宝钗轮班劝解,本也不是刻薄硬心肠的妇人,便借势应下了此事,和吴家好生商议了成婚诸事,拿出多年预备下的银两,好好地给足了聘礼。不料,吴三娘子偶知了香菱的存在,立刻心里不舒服了,得了机会招人看了看,见还是一个花容月貌,谈吐有致的女子,便起了驱逐之心—一个早年便被未来婆婆明公正道摆了酒席做妾,颇得上下欢心,又有才有貌的侧室,是正妻都会心中泛酸,暗自警惕的,吴三娘子也不能免俗。最为可虑的是,观香菱其人,竟丝毫没对少爷将行娶妻有任何幽怨忧惧,只一味替主家高兴,半点作伪也无,怕她心思实则深沉远谋,以其资历心计,将恐不利于己。吴三娘子思前想后,先试了试薛蟠的意思,见他并无留恋不舍之意,便起了主意。过不了几日,香菱便忽而生了病,整日昏沉嗜睡,精神不足,找了大夫看说是气血不足,身子要好好调养,薛蟠便让人送香菱往乡下庄子上养病去了—家里正在忙着喜事,有个病人在总是不好。
此时薛姨妈见移了香菱乡下去,忽想起一事。那老侯爷之前招了吴家父女做客,席间正式认了吴三娘子为侄女,端的是亲近非常。说起和薛家的这门亲事,好像还有所不满,认为家室人品不太配,要是换他说定可找个更好的人家。想来成亲那日,侯府定要来人观礼,虽不能说是要挑刺,自家却也不可大意。香菱移到了乡下,正好不必被碰见,故而又给了十余两银子,权当药石之资,便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