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少夫人背后的压痕之处,还有一枚玉佩痕迹又当如何说?”许楚叹了口气,继续分析道,“其实早在看到钱少爷身上的玉佩时,我就开始怀疑了。而后,我趁钱少爷同张家老夫人厮打之时,曾查看过玉佩的打小花纹,果然与从钱少夫人背后拓下来的压痕一般无二。”
“钱少爷当真聪明,用软枕为凶器,使得少夫人浑身上下不会出现任何伤口痕迹。就算是仵作勘验出有窒息症状,也会因着口鼻没有损伤脖颈没有掐痕而放过疑点,更何况当时赵仵作还被钱少爷身边的长随阿生请去吃酒,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怕是更不会仔细了。”
其实判断钱少夫人死因最快捷的方法并非她现在这般按着体表痕迹推断出的,而是做解剖,哪怕是局部解剖只看颞骨岩部是否发黑,便可认定是急病猝死还是被暴力压迫窒息而死。可自从穿越而来,她深知世人对解剖尸首的忌讳跟恐惧,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也不会使用那个法子。
“因为少夫人指甲缝里没有血肉皮屑,所以仵作很少会联想到捂死。”毕竟这个时代大家耳熟能详的几件凶杀案,要么就是在凶手行凶时在口鼻脖颈处留下痕迹,要么就是在死者垂死挣扎时候抓挠到凶手的手背手臂留下痕迹。
大概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仵作最常采用的判断经验。
可是若死者直接被人以膝盖跪压着按在软榻之上,又以枕头堵住口鼻呢?只要凶手气力足够,甚至不需要发出任何声响就能得手。可唯一的破绽就是,力气足够大很容易留下别的痕迹,比如膝盖在死者身上按压的痕迹,又或者腰际佩戴的玉佩被一同按压上去。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如何证明。更何况,在儿媳死之时,基儿根本不在府中,他又如何能行凶。”钱老爷显然是气急了,甚至忘记上座还有一位王爷,直接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瞪眼看向许楚。
“谁说当时钱少爷不在府中?我曾去花楼让唐三少常找的那位红粉知己打探过了,案发当日钱少爷虽然是吃了花酒也醉酒了,可实际上钱少爷房中的佳人早早就同人调笑去了,待到再回房时候,钱少爷正睡眼朦胧的从内室而出。她虽然作证钱少爷整夜半晌都在花楼,却并未真的守着,可以说她甚至不知道钱少爷是打内室刚醒来还是从外面刚刚归来。”
“因为大家都潜意识的觉得睡意朦胧的人定然是刚刚醒来的,觉得钱少爷根本没有时间回府作案。可实际上,他不仅回府了,而且还瞒过了所有人。”
“那怎么可能,纵然他有那个时间,可从花楼回府一路上多少人瞧着,难不成他还会隐身不成?”钱老爷此时浑身压抑不住的愤怒,大怒道,“你莫要信口雌黄诬陷我儿的清白。”
“钱少爷不会隐身,可他却能换装!”许楚一字一句道,“长随阿生告假回家探亲,但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却在府中瞧见了他。而后我请靖安王帮忙,在当铺守株待兔,竟逮了个正着。而后我查看了当铺的册子,发现阿生多日之前曾典当过一身衣裳......”
镂雕花窗,锦绣团簇的幔帐锦被,本是荣华富贵所在,此时却静默无言。
靖安王抬起眼,就看见许楚一身泛白微旧的衣裙,纵然站在明媚之处,也掩不住她面上的肃然跟眼眸深处的执着。秋风吹起,透过窗子使得幔帐摇曳。
莫名的许楚就同靖安王对望了一眼,须臾之间稳住突然颤抖的心神,抿抿嘴看向钱少爷,接着说道:“而被抓当时阿生手里拿的......便是那一对鸳鸯枕套。钱少爷,接下来的还要我细细说你如何蒙混回府的吗?”
当时英儿去讯大娘那吃酒,讯大娘酒醉睡了一阵子,若有人在那个时候从后门进府又有何难?之前县衙的人只问过前门门童少爷可在,却不知若要行凶,后门乃至狗洞都可以出入。更何况那玉佩痕迹是钱少爷所佩戴的玉佩。
许楚看了一眼钱老爷,然后神色肃然的看向钱少爷的腰间,“我曾问过钱少爷,那玉佩是钱家传家之物,独一无二。”
就在许楚说道阿生时候,钱少爷的脸色不觉有些难看起来,只是却依旧凝视着那床榻未曾出声。良久之后,久到众人面面相觑时候,钱少爷才看向许楚,不喜不悲的问道:“我又为何要杀自己的结发妻子?我与雅娘自幼的交情,就算雅娘小产那也是有实打实的情分在。况且,我从未生过娶妾纳美的心思......”
第八章
“这事儿还要打一出卫宣公筑台纳媳的戏说起。”许楚低叹一声,声音平静道,“古有拔灰一说,大周自立朝以来就严禁此风俗,可实际上在民间一直未能断绝。而戏院之中,也有戏说此番公媳的曲目,偏生最为出彩的就是卫宣公筑台一出。”
“我想钱少爷当时怒而离席,并非是为着纳妾之事,而是因为那戏触动了你心底里最不愿面对的难堪。”
此时堂上的人都不自觉地瞋目结舌,连带着张家夫妇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要是真是女儿通奸,别说是被杀了,纵然还活着也是要被沉塘的。不说性命如何,怕是名声都要被人踩到地底下了。
钱少爷看着许楚,只觉得最初还觉得善意的声音,此时无比刺耳,却使得他面露诡异神情。他垂下眼,默然听着自许楚口中讲出的故事,只觉得讽刺而好笑。
“你的变化是从少夫人小产之后,据下人所言,少夫人小产之前你们还算恩爱。在少夫人怀孕之后,但凡补药你都会亲自端过去,甚至还放下手上的生意。”许楚皱眉,心里微微叹息,轻声道,“而后我查到英儿曾拿过零陵香,可那名给英儿取药的伙计却在那日之后消失无踪,而后我沿着医馆中伙计仔细询问,却发现有人说那日钱少爷曾去给少夫人取过安胎药。而后,我又查看了那伙计留下的行李,发现还有十几文钱未带走。像一般穷苦伙计,怎会舍弃铜板?要么就是事出紧急,没有时间去取,要么就是他得了更多的赏赐,而那赏赐却是违心的,使得他半刻不敢多待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若是我没有猜错,那日钱少爷该是跟着英儿同拿了零陵香吧。零陵香有避孕堕胎之效,钱少爷将此味药用在何处不言而喻......”
“此事涉及的人,除了下人,只有钱老爷,继夫人,钱少爷跟英儿。除了不知其实的下人之外,最直接能证明少夫人是刚过午时死亡的只有继夫人跟英儿,英儿是证明午时之前少夫人有过吩咐,而继夫人则是证明刚午时时候,少夫人还在歇息。可若英儿本来就是说谎呢,又若是跟继夫人隔着屏风搭话的就是英儿呢?”
“因着自觉发现了少夫人的丑闻,钱少爷对少夫人的那点情谊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厌恶跟憎恨。可是你也知道,钱家还是钱老爷在当家,而且继夫人也还年轻,随时都可能为你诞下弟弟以替代你这个继承人的身份。而张家更是你的依靠,只要一日不撕破脸,你就一日是张家的女婿,加之少夫人是独女,所以无论如何,张家的财产也都有你的份。”许楚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钱少爷,“如此费尽心机,当真是......妄为男子。”
若之前钱少爷还强撑着,那此时他的脸色彻底苍白起来,额头也渗出了汗水。他紧紧抿着唇,羞愤又不甘的盯着许楚,但见许楚面色如常并不躲闪的目光,才垂头丧气的卸了浑身力气,惨笑道:“报应,合该是报应。”
“基儿......你你你,你好生糊涂啊。”钱老爷一瞬间就好似老了许多岁一般,跌坐在座椅上掩面而泣。
原本是舐犊情深的表现,落在钱少爷耳中却是格外讽刺,刚刚已经放弃反抗的他,突然暴跳起来瞪着钱老爷目眦欲裂道:“我糊涂?若不是你违背人伦玷污儿媳,我又如何能走到这一步!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同那贱人暗通曲直,在我婚房之中做尽了让人恶心的事!”
许是发泄,钱少爷也顾不得什么家丑,只管一门心思发泄着。当他看到钱老爷越发颤抖的模样时候,才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让我把兄弟当儿子养,也得瞧我乐不乐意。你不是想知道当初张家闺女怎么会流血不止吗,不是想知道她怎么会小产吗,大夫说是血亏引起的,其实那是我哄她喝了堕胎药......”
“我素来知道讯大娘都吃酒的习惯,加上老眼昏花,并看不住门户,所以那日我换了衣衫装作下人模样入府。本来满心忐忑,却不想老天爷都帮我,那婆子居然吃醉了,压根没有瞧见我。这个钱府,早就因为那贱人小产的事儿弄得冷清,所以避开人的耳目何其简单。”钱少爷嘶哑喊道,“我本想好生同她过日子的。”
“可是那贱人还不知悔改,居然又故技重施。我给了你们改过的机会,你们还不知收殓,就别怪我下狠手了。”钱少爷愤然厉声道,那模样哪有半分儒雅俊俏,尤其是眼底的恨意,宛若杀了钱少夫人依旧不能解恨,“她死的时候还不承认,真是可怜,还求我饶了她......”
许楚看了一眼钱老爷跟钱家继夫人,见他二人面上凄然,不由叹息道:“虽说是咎由自取,可唯独可怜了少夫人对你的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