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少爷一愣,有些迟疑道:“难道英儿跟阿生同雅娘的死有关?”
“有无关系暂时还不清楚,只是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他们。”许楚细细想着措辞,余光留意着钱少爷的表情,见他面上紧张双手微微蜷曲发抖,才继续说道,“听闻下人说,少夫人曾有心给英儿跟阿生婚配,想来二人对少夫人该是有所感激的。”
待到许楚的话音落下,钱少爷面上的神情才稍稍自然起来。
“英儿如今还在府上,只是阿生却因出城探亲还未回府。”钱少爷满是歉意的引了人进厅堂,又派人召英儿前来。
之前英儿因着伤痕,所以只能在眉眼之间看出与钱少夫人的几分相似,可如今她面上红肿稍退,在不言语时候可就又多了几分神似。
不过许楚这次来可不是为着确认她的出身,而是拿出一张药方问道:“英儿,这可是你去药铺抓的药?其中有一味零陵香,可是避孕所用。”
“奴婢......奴婢......”英儿泪盈于睫,满脸呆滞的看了一眼许楚,不过很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补救道,“是奴婢去抓的药,少夫人有心给奴婢婚配,可奴婢并不想太早要孩子,所以才买了零陵香。”
见她认下,许楚才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你果真是个好丫鬟。”
“许姑娘,这......”钱少爷皱着眉头,似是一头雾水百般不解的模样。
“钱少爷可知少夫人与英儿关系素来如何?”
“英儿自幼伴随雅娘,还真有那么几分情分。只是这两年,二人时常发生些不愉快,雅娘每每生气都会责罚了英儿。尤其是自雅娘头一次有身孕之时,脾气更是古怪,对英儿也颇为苛刻。”钱少爷神色悲怆,摇头道,“大夫说孕妇多会烦躁脾气见长,所以我也从未多想,只劝说英儿要体谅了雅娘。”
“那继夫人与少夫人跟英儿的关系又如何?”许楚抬眼望向钱少爷。
却见钱少爷稍有踟蹰,错开许楚的目光温言道:“我知道府中有我与继母的流言蜚语,但实际上继母于我并无私情。继母与雅娘关系甚好,也时常开解英儿,她并没有当家夫人的架子,待人很和善的。”
许楚点头,见钱少爷言语温和,但却并无旖旎跟心虚,心道怕是俩人还真没什么事儿。之前她曾问过,在少夫人出事那日,继夫人正同县太爷家的女眷赏菊,期间寸步未离,没有任何行凶时间。
见过钱少爷跟英儿,许楚又去拜访了一趟继夫人。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英儿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多次同继夫人诉说世道不公。只可惜,无论她心中如何不满,只要张家老爷一日不认她,她就一日都是个下人。
如此看来,英儿的嫌疑倒是又上升了。英儿心有埋怨,偏生又抓了零陵香这味堕胎的药。而医馆之中,给英儿取药当日的伙计,偏生又突然告假一去不归。这事儿,倒是越发有意思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许楚也不再多留,这钱府当真比她想象的水深的多。而一直温文尔雅言语谈吐做的滴水不漏的钱少爷,也未必有他表现的那般深情跟干净。
至于钱老爷跟继夫人......许楚眼眸一暗,随即吐出一口浊气,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人。
回到落脚的驿站时候,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许楚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钱家捡回来的珠子。钱家当真是打骨子里就腐烂了,好端端的人家,非要做主非主,奴非奴的事。
又过了半刻钟,想通透了许多事情,她才打了个哈欠爬上床睡下。为了过几日破案后的赏银,如何她也得养足了精神。
接下来几日,许楚每天都会到钱府去点卯,然后各处寻了下人唠嗑。到今日为止,几乎已经摸清了钱府上下的情况。打京城而来的神秘继夫人,还有钱少爷身边突然回家探亲的长随,再有钱少夫人时不时的闭门谢客......
待到就连张家老爷子跟老夫人都对许楚心有怀疑时候,却见许楚依旧不紧不慢的在钱府四周游走。无论是商贩还是铺子活计,她都会捧了瓜子上去搭几句话。
若非是靖安王沉默未表态,又调用了行宫的冰块前来帮忙保存尸体,怕是就算钱家跟张家不闹起来,那连尸身也该着腐烂了。一连等了七八日的时间,许楚才收拾了家当通知张家上下来了钱府。
还未近钱府大门时候,就见一辆马车自远处而来,她瞟了一眼闪身往道边靠了靠。没想到那马车居然径直停在她身边,随即里面的人掀开车帘而出,却是许久不见的靖安王。
许楚愣了一下才想起行礼来,她曲腿低声问道:“民女见过王爷。”
大庭广众之下,既然靖安王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怕也不愿意暴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找麻烦,再耽搁了案子。
萧清朗看着许楚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微微扬眉,缓缓道:“那人已经帮你找到了,这一次你又欠本王一份人情了。”顿了顿,他又缓缓补充道,“这次本王可不想吃什么臊子面了。”
眼下俩人靠的极近,许楚竟然闻到了意思令人神智清明的青竹香气。她有些呆愣的抬头,正瞧见那人逆风挡在自己跟前,倒是让她身上莫名升起了稍稍暖意。她无意识的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心道戏文里的话果然是有道理的,所谓秀色可餐大抵如此。
萧清朗看着许楚神情变化,许久才将目光挪开,只是心里却因着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而略有涟漪。这样的女子,若入三法司,必能公正行事......
等俩人一前一后进入钱府时候,众人早已候在文万苑了。待到萧清朗入座,似是漫不经心却又兴趣盎然道:“人到全了,可以说了。”
虽说许楚是张家人私下请来的,可面对萧清朗这位掌管三法司又可插手内廷的刑狱王爷,她还是不敢放肆。见他开口准许,许楚才走到房中床边,不疾不徐的说道:“严格说起来,杀钱少夫人的并非一人,或者说并非只一拨人......”
只一句话,使得众人又是一番愕然,尤其是张家老爷跟夫人更是浑身一震,不由露出悲痛与愤怒交加的复杂神情。
“这......我女儿不过是一介后宅妇人,如何会招致杀身之祸?”张老爷心中惊骇异常,恶狠狠的看向钱家人。在他心里,眼下早已认定女儿的死就是钱家人所为,膝下唯一的女儿丧命,他如何不恨?
可许楚却并没有让人质疑太多,继续说道:“一开始我验尸发现少夫人背后有压痕,按理说尸斑之中出现这种痕迹多是腰带或是肩胛不平之处,可钱少夫人被发现在柔软床榻之上,怎么都不该有那般痕迹。”
“而后我又检查了少夫人的房间,门窗完好,并无贼人暴力行凶的可能。可就在此时我发现少夫人床榻之上的鸳鸯被面还是干净崭新的,唯有那一双枕头枕套被突兀的换成了桃李枝花样。”说着,她就看向脸色微变的钱少爷。见钱少爷点头认下,她才继续说道,“而按着少夫人身上的痕迹跟尸斑情况,可以断定当时少夫人是后背受压,可若是在旁的地方但凡不平少夫人胸前腹部必然会有痕迹,然而我勘验过后却未发现不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要么少夫人被按压的地方平整光洁丝毫没有凹凸不平之地,要么就是有软物支撑,加上卷宗里对发现少夫人出事现场描述,不难确定现场就在铺着床褥的床榻之上。这一点无可否认,诸位想来也不会做辩驳吧。”
“那又如何?要换枕套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并算不得什么。”因为靖安王的原因,纵然钱老爷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便是,作何故弄玄虚说些我们大家伙都知道的事。”
钱老爷心中不耐,言语之间自然算不上多和气。
许楚见钱老爷面露厌恶,却不以为杵,继续说道:
“是不算什么,可若是换下的枕套上的刺绣是被指甲抓坏,而枕套又消失不见呢?”
见钱老爷依旧质疑,许楚面向他回道:“虽说换洗枕套被褥是正常的,可我问过钱少爷了,当时钱少爷曾说自出事之日起,文万苑就未曾动过。”
“而且我也曾问过府里洗衣的下人,居她所说,最近府中并没有换洗过枕套之类的东西。”许楚面色沉稳,不疾不徐的看向钱少爷,“钱少爷,那日来文万苑时候,你曾说因着精神恍惚擦伤了膝盖,对吗?”
面对许楚突然发问,钱少爷显然有些惊诧,下意识的点头应下。
而许楚见状,却露出一份笑意缓缓道:“可若是我猜想的不错,你左膝的伤并非摔伤,而是在床辕木沿上的摁伤吧。”
话音落下,不等钱少爷有所反应,跟着靖安王前来的侍卫早已将人压住,只是几息之间就已验看了钱少爷膝盖之上的伤痕。果然并非成片红肿,而是一条狭窄的撞伤,看样子似是撞的不轻,如今都已经有了淤血。
“那又如何?我儿自从雅娘出事之后,一直神情恍惚,撞到哪里继而膝盖受伤也不无可能。”钱少爷的狡辩之词还未出口,就见钱老爷已经对许楚怒目而视。而继夫人则也是神情复杂,似是解脱又似是悲伤,此时她的情绪可比最初在灵堂之时真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