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流水哗哗,隔着水雾,那人的身影看不真切,模糊成一团。从金陵回来后,两人从来都是东岸到西岸的距离,每日都看得着,却再也无法亲近,中间仿佛真隔了一条湍急流水。
王易安心里说不出的落寞,但她还是过了去,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放不下他已经成了习惯,喜欢或爱对于她来说,相较于陪伴,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她扬起脸,努力眉飞色舞:“谢武甫,你吃饭了吗?又来练剑!”
谢武甫收势,插剑入鞘,语气冷冽:“何事?”
“你刚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呢,你先回答我!”
“吃过了。”
再冷淡不过的一句话,王易安登时愣在原地,一时无话。
“你若没事,回去罢,我还要练剑。”
“我听人说,你一有空就来这练剑,练得常常忘记了时间,这是真的吗?”
谢武甫毫不迟疑答:“是。”
“你是不是在怪我爹狠心,对你痛下杀手,所以才生我的气,近几日绕道走,不想碰见我?”
“是我技不如人,不怪他人,还有,我没生你的气。”
“其实……”王易安想说上次爹让她问谢武甫的问题,她压根不想问他,也不想知道答案,所以他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两人还是可以好好相处,没必要跟陌生人一样冷漠。
“什么都不必说,自我先前同你来鹿山书院起,便疏于练剑,王府发生的事情反倒提醒了我,你松懈惫懒,不代表别人也在松懈惫懒。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不用那么为难自己,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真的。”
谢武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漆黑的眸子里汹涌着情绪:“你明不明白,我和你不一样!”
他只有变成了强大后盾,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谢武甫,你弄痛我了……”
“对不起,我还要练剑,你回去吧。”
谢武甫松开她,转身,再不看她一眼。
王易安委屈地揉揉肩膀,她不知道他最近怎么这么反复无常,刚才握那一下,大力得仿佛要把她的肩胛骨捏碎。
“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苏晚冬她,是个女子。”
“嗯。”仍背对着她。
“你一点儿都不惊讶?”
“你不也是个女子吗?”
王易安揉着肩膀,尴尬地笑:“也是啊……所以你才把房间让给她住的是吧?”
“不是,江兄让我让,我便让了。”
“江余知道她是女子?”
“不清楚。”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说完了吗?我没有时间同你探讨八卦。”
“最后一个问题,江余说你来我房间住了,可是你并没有来,这几日你都是在哪住的?”
“柴房。”
王易安难以置信:“膳食堂旁边那个柴房?!”
谢武甫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天哪,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我不关心。”
“什么?那可是睡觉休息的地方,连休息都休息不好,你怎么练得下去剑?”
谢武甫转身,目光锐利,定定地看着咋咋呼呼的王易安,冷声说道:“那也只是睡觉的地方。”
王易安扯着他袖子,摇摇头:“不行,你不能住在那,你跟我回房睡。”
谢武甫表情松动,语带嘲讽:“王大小姐,要不要我提醒你,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之前那么亲近,动不动就抱,怎么没见你说男女授受不亲?”
“那时你是男子,我心中坦然。”
“那现在呢?”
“我血气方刚……还用我说得更明显些吗?”
“我不是很懂,血气方刚不是精力旺盛的意思吗?一般我们这年纪都很精力旺盛,跟我是男是女有关系吗?你血气方刚,我也血气方刚,这……我觉得你还是说直白点为好。”
“干柴烈火,有没有听过?”
“柴房里的那些干柴吗?我见过,江余还抱来给我看的。”
“王易安。”
无辜的小眼神:“啊?”
“我知道你总是看爱情话本。干柴烈火,颠鸾倒凤,红被翻浪这些词你比诗书礼乐都要熟悉。”
“……哈哈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36章 她很生气
王易安尴尬地笑, 鞋尖一转,就要溜走, 谢武甫及时地扯住她。
“王易安,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我哪有害怕, 我只是觉得丢人。”王易安脸涨得通红,小声咕哝,“竟然被你发现我看那种话本……”
突然,王易安想到了什么:“诶,不对,如你所说,不经常看那种话本是很少知道‘干柴烈火’、‘颠鸾倒凤’、‘红被翻浪’这类词的,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偷偷看了是不是!”
王易安目光如炬,盯得谢武甫无处遁形。
“咳咳……”这下轮到谢武甫脸憋得通红。
王易安坏笑:“谢家小弟,瞧你这反应, 看得不算少吧?”
“王易安,你又好得到哪去?你藏在点心盒里的、夹在《春秋》书里的、包在锦衣玉服里的……”
“春宫图”三个字, 难以启齿, 谢武甫哽了下,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王易安想到藏在那三个地方的是春宫图,顿时被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袋空白一片, 全身上下都烫得厉害。
都是谢武原那混蛋,天天在外面跟那些个纨绔公子哥鬼混,自己被荼毒了不算, 还拿来祸害她,于是她才走上了这么条“不归路”,今天竟然被谢武甫揭穿,天呐!
简直是惨无人道!
王易安极度心虚:“原来是被你收走了,我说怎么不在,我还以为放在家里没带过来呢,呵呵,你把它们怎么样了?”
“不烧还等着回家过年吗?”
“你烧了啊!!!”
那些书都是原版,得之不易呀。
“污秽不堪之物,你竟觉得烧了可惜,王易安,我低估了你的脸皮。”
“那是我给未来子孙准备的传家宝!你懂什么!谢武甫,我很生气!”
历来男女成亲之时,父母会准备一本精藏版春宫图作为性启蒙读本。
这还是王易安二姐告诉她的。
“传家宝?”
“谢武甫,别跟我说话,我现在真的很生气,我怕我忍不住要打你。”
谢武甫扯住她胳膊,转了一圈,制住她,轻蔑一笑:“就你这样小胳膊小腿?”
王易安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谢武甫不为所动:“果然是小胳膊小腿。”
王易安眼见着自己升高,脱离坚实的大地,惊得搂住谢武甫的脖子,语带慌张:“谢武甫,你抱我是不是想把我丢水里去冷静冷静?我不要,我好冷!我错了,我刚刚不是故意踩你脚,只是滑了一下,我的脚后跟就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脚背……”
“瞧你那出息。”
谢武甫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换了块地把她放了下来。
有碎石滚地的声音,看过去才知道,她刚刚站的那块地方垮塌了。
原来他是不想自己受伤呀!
知道了这点,王易安的气消了不少。
但她还是没法原谅他,烧书之恨,永世难解,除非……
“谢武甫,你亲我一下吧!”王易安嘴角上扬,指指自己的脸颊。
“别胡闹,男女授受不亲。”
“你到底亲不亲?亲了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只要一下,轻轻地一下,就跟你平时喝水,唇瓣印在碗檐上的那样,只要一下……”
王易安带有教唆性地摸摸自己嘴角,谢武甫神色动容,如同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
就是现在!
王易安盯准目标,出手极快,正中谢武甫胸膛……
传来噗通一声,九尺高的男儿摔下水潭去,溅起无数水花。
王易安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谢武甫在水里起起伏伏,痛快地大笑几声。
“王易安!”
“嗯!”王易安开怀地应了一声,见谢武甫黑着脸,有要从水潭里出来的趋势,赶紧回身,跑出老远,红着小脸蛋,还在对谢武甫喊,“我们扯平了!”
幼稚鬼。
谢武甫在水里舒展开四肢,仰面朝天,微闭上眼,静静地感受这个世界的喧嚣与宁静。
阳光明媚,他觉得眼睛暖洋洋。
三日后
苏晚冬怎么就能那么不小心,同时被她王易安、谢武甫、江余发现女儿身份?
不知道怎么想的!
王易安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就在昨天下了场暴雨,苏晚冬不知从哪回来,泥泞满身,一进屋神情不对,就要洗澡,弄得到处都在响,复习功课睡着了的江余被吵醒,带着睡懵了的一张脸与赤着身子的苏晚冬撞了个正着,然后惊出一身大汗,赶紧出门去,迎头就撞上了来房里拿纸笔要写信的谢武甫。
苏晚冬正在穿衣服,江余没有反应过来要挡,呃……谢武甫把苏晚冬看光了。
王易安上完课,一天都没见着江余和苏晚冬,就想着来看看,没想到遇上这么尴尬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