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心叫醒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也学她的模样趴着。
突然想摸摸她的脸, 手正伸到一半,王易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带着审视目光的一双杏眼……
谢武甫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如何自处……
王易安目光越发锐利,拷问的意味越发明显……
谢武甫盯了盯自己的手, 再盯了盯王易安的脸……
紧接着,谢武甫朝着她的脸顺势就拍了下去, 眼神动也不动地支起身坐直, 一本正经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能睡得着?赶紧起来,我带你出府。”
王易安捂脸:“你要叫我就好好叫,干嘛打我, 好痛呐……”
谢武甫对刚才那一下避而不谈,尴尬起身,眼神控制不住地朝窗外乱瞟。
王易安若是留心一点, 肯定会察觉谢武甫那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慌乱,但她此刻不在状态,只想着刚刚睁眼时的事。
当时的谢武甫嘴角上扬,眼神又宠溺又温柔……结合后来拍打的那一下……温柔的神情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谢武甫调整好心神,长臂一勾,搂着王易安就要把她送出窗外。
等他再出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住了,外面全是王府的侍从。
突然,密集的人群让出一条路,只见王易安的爹拿着火把朝着他们走上前来。
“谢武甫心怀不轨,夜半潜入王府,炸毁宅子,现还胁迫我儿与之私逃,其心可诛……”
王易安小声叫道:“爹,爹……”
王族长不耐烦道:“何事!”
“宅子是我炸的,谢武甫才来,跟他没关系。”
王族长不理自己女儿,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谢武甫出身卑贱,德行有失,为避免今后祸乱天下,只得今日杀了他,永除后患。凡取得谢武甫项上人头,赏一百金,且升为王府总管事!”
王易安被一个侍从拉开,王族长强硬地扯住她,坚决不让她过去。
以谢武甫为中心,一众人等将他围困在里面,挥舞着手里的刀剑,便开始厮杀起来。
当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冰冷的剑身上,反射出的光深深地刺痛了王易安的眼睛。
她这才认清楚,爹要杀谢武甫是动真格,不是开玩笑的。
谢武甫刚开始只是点穴,不想伤着他们,后来发现他们人太多,每次都是下死手,根本不留情面。
在腰侧中了一剑后,他黑着脸从某个人的手里夺过剑来,对着王易安说了一声“闭上眼睛”,便无所顾忌地大杀四方。
“爹爹,你快让他们停下,两败俱伤到底有什么好处?”
“美芹,你被儿女情长遮了眼,你根本不懂王家目前的处境。”
“我是不懂,你总得告诉我才懂呀!谢武甫这个人我最了解,他不会把我是女子的事情吐露出去,我保证不会威胁到王家的!”
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前面倒了一批又一批,后面又一批一批地补上,刀剑厮杀的声音,箭矢破空的声音,不断传来。这样下去,谢武甫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真的了解谢武甫吗?你知道他在你背后做了多少事?你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他不会甘于藏在谢家和王家的权势下,到时你就知道了,谢武甫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他只是思虑得多了点。对,我承认他是有野心有抱负,但他也有骨气,有原则,他不会跟某些人一样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美芹,你不是他,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原则底线在哪!你们一起长大……呵!你怎么那么天真,他根本就是刻意接近你、利用你。”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刻意接近我,因为是我,一直都是我缠着他不放的,他不想理我,死守着嫡庶之别,根本不愿与我来往。是你的女儿不争气,低三下四送上门巴着人家,他都不屑要!”
“美芹你,怎么那么傻呀!”
“爹,放我们走,我们去鹿山书院读满三年,找个偏远的小县做官,远离金陵,不会再回来,不会让你难办的。”
“你竟然为了他连爹娘,姐姐都不要了!不可能!爹今天决不会让谢武甫活着出去!”
“那爹,你的养育之恩,女儿只有来世再报!如果谢武甫死了,我也不要再活了!”
王易安从鞋里抽出匕首,指着自己的脖子。
那匕首,还是一年前自己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作为防身之用,没想到她今日却用来威胁自己。
看着自己女儿脖子上冒出血珠来,王族长心力交瘁,只得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涉世未深,容易被表象迷惑,父母的话不肯听,非得撞一次南墙才回得了头。
让人停手,王易安丢下匕首就过去扶起满身是伤的谢武甫就要走。
临与自己父亲擦身而过时,他们被拦住了。
王族长说:“趁他现在还清醒,美芹你问问他,是否愿意同你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只求一世安稳?”
王易安知道谢武甫听得到,但他无任何回应。
她冲爹勾起个明媚的笑:“不用问了,我知道他的回答。”
说完,便绕过她爹,艰难地扶着谢武甫,走了出去。
“美芹,值得吗?”
王易安头也不回,答道:“值得。”
“美芹,这世道不像你想的那般美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生在这个时代,多的是身不由己,爹是这样,谢武甫是这样,你……也不能例外。”
既然不能例外,反正是注定的生死,还不如及时行乐。
他们顺利回了书院,江余见了他们,只觉得两个人气氛不对劲,多了生疏漠离,也不像之前相处那般自然,交流少得可怜,连眼睛也不敢对上。
即使谢武甫回来了,小米姑娘和陈遥也并没有因此留在王府,仍是受了王族长的吩咐,好生照顾着他们的公子。
至于王易安与谢武甫的关系为何会这么僵,王易安有自己的考量,谢武甫也有自己的考量。
太阳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鹿山书院里的故事仍在继续。
第35章 女子晚冬
王易安不在鹿山书院的这段时间, 其实发生了不少事,比如苏晚冬和江余同住一间房。
“江余, 你出去!”
王易安本来已经走出了大半路,听到声响不禁回了头, 只见苏晚冬推攘着江余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摔上门。
那不是江余与谢武甫住的房间吗?
苏晚冬却俨然一副主人模样,怎么回事?
江余站在门外慌张又局促,王易安忍不住体内的好奇心,立马出声:“江余,干嘛呢?”
“王、王兄,苏兄嫌我太吵, 于是……”
于是他被赶出来了。
“他谁呀,凭什么赶你?你才是这间房的主人!江余,不是我说你, 你就是太讲礼了,才会被人欺负, 做人就应该硬气点, 跟我一样, 苏晚冬那人欠收拾,我去帮你教训他!”
江余赶紧拉住“硬气”的王易安,连声解释这种小事忍忍就罢了, 不要紧的,他只求息事宁人。
王易安不满地撇撇嘴:“知道了,你放手, 我不去了。”
“真不去了?”
王易安乖巧地点点头。
她怎么可能会听话?
江余一放开她,她就跟个耗子一样缩出去,踹门而入。
她进去看到了什么?
她忍不住揉揉眼睛,苏晚冬坐在半人高的木桶里,正在洗澡。
听到声响,苏晚冬惊慌地转过头,立马拿起舀水的葫芦瓢就往王易安头上掷。
王易安还在注视苏晚冬胸前起伏的沟壑,根本无心躲闪,这下子被砸了个正着。
眼见着王易安被打了出来,江余赶紧凑上去:“王兄,都让你别去,非不信。”
王易安捂着额头,叫苦不迭:“苏晚冬怎么在你房里洗澡?谢武甫人呢?你们三个同居一室?!”
“你们回书院那段时间,苏兄遇到了困难,便搬来我们房里住。谢兄回来之时我便告予了他,他觉得无关紧要,便搬了出去,王兄你是一个人住,我私以为他是搬去你房里了……”
“都小半月了,他从来没到过我房间。”
“那谢兄一直住在哪里呢?莫不是去书童大通铺睡了罢?”
“我去看看!”王易安走出几步,突然又回头叫他,神色迟疑,说话含糊不清,“江余,你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吧。”
江余语带歉意:“王兄,山长叫我待会去找他。”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跟王易安一起去。
王易安睨他一眼,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待会就是还有时间,你先跟我同去。”
王易安找遍了鹿山书院,费了好大功夫,才在山涧瀑布处看到了谢武甫,他手执长剑,在迷蒙水雾中,恣意挥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王兄,来不及了,我先去见山长,你趁此同谢兄好好谈谈,近几日你俩冷眉冷眼,我在旁看得不是滋味。”
江余走了,留下王易安一个人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谢武甫注意力全在那把长剑上,凭他的耳力,应该知道她来了,却连一眼都不分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