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面面相觑,没见有人上台。
“开学第一天就不见人,他去哪了?江余,人是你负责接待的,人呢?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来鹿山书院?”
江余额头沁出汗来,不知道怎么圆谎,刚要艰难开口说不知道,却被苏晚冬上前打断:“禀告山长,王家易安今早吃坏了肚子,现在如厕,需要些时间。”
“吃坏了肚子,他吃了什么?”
苏晚冬略垂眼睑,不卑不亢说道:“约莫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糕点,金陵距蜀地路途遥远,夏日湿热,吃坏了肚子也是人之常情。”
“那便给些时间,先让黄北山上来。新进学子初来乍到,知之甚少,他作为师兄给些建议忠告也是应该,尤其是告诫守时,不应无故缺席。若是王易安还没来,便依旷课处置,去膳食堂做半月义务劳动,帮帮沈大娘。”
黄北山拱手行礼答道:“是,山长。”
他迈动脚步,不紧不慢上台,脸上容光焕发,心中却在冷笑。
王易安最好不来,他会尽自己所能,尽快结束演说!
嘿嘿,到时候,王易安……老老实实去膳食堂受苦吧!
黄北山尽量赶进度,却抵不过自己话多,举上几个例子,整整讲了一刻钟。
马上讲完,黄北山生怕王易安突然出现,还瞟了几眼操练场门口,见到无人,顿时放下心来,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演说。
台下学子一反刚才的呵欠连天,打起精神,爆发出惊雷掌声。
苏晚冬也象征性地鼓鼓掌,不经意回头,看到江余苦着脸,皱着眉头,目光焦灼地盯着门口。
他这个朋友倒是做得尽职尽责。
跟了王易安那样的人真是浪费。
若江余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一定比王易安待他要好千倍万倍!
绝对不会让他担惊受怕,整日提心吊胆。
“王易安,王易安……”
山长巡视台下,又叫了好几声,仍是没人答应。
山长板着脸:“江余……”
江余额头上滴下汗来,磨蹭几步,却被台前一黑色金丝衣袍男子抢上前:“山长爹,儿子也有话要对众师弟说。”
那男子有着俊挺的五官,颀长的身形,还有……一双阴鸷的眼睛。
江余揉揉眼睛,那不是山长外出游历的儿子——宋致然吗?
他两年前去明志书院借读,不过俩月,便瞒着家里退了学,从此杳无踪迹。
山长知道后,气得横眉倒竖,寻到明志书院,从儿子的寝卧中翻出一封书信来,大体是说当前并非志之所趋,生性洒脱,不愿拘凌,且待五年,云游四海,方知志向,自会回来。
现在不过两年,他回来做甚么?
“就你,有什么话要给鹿山书院的众学子说?别煽动他们跟你一样,做个只顾自己远游的不孝子,少在这误人子弟,回去!”
“山长爹,可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
“听过便给儿子一个机会,没听过,儿子便说与你听。儿子在两年里踏遍锦绣河山,见过各式各样的风土人情,颇有体会……”
“宋致然,你一大把年纪,说成家不成家,说立业不立业,开学第一天,别让众学子为难,赶紧回去!”
众学子哄笑。
“山长爹……”
山长不耐烦地挥挥手,看也不看他:“我不想听,要强调多少次?赶紧回去!王易安呢,王易安还没来是吧?开学第一日就无故缺席,这是个极坏的开端,必须……”
“杀鸡儆猴”四个字盘旋在嘴边,眼看着要脱口而出,却被一道低沉男声抢了先:“王易安到!”
身姿挺拔俊秀,五官如剑刻刀削,英气逼人,一看将来大有作为。
如此一位人中之龙,不愧传承了金陵王家的风华气度。
山长摸摸胡子,好的人物总是姗姗来迟,总归是没有缺席,他姑且原谅了。
“你就是王易安?不错,不错……”
话音未落,英气逼人的男子往旁侧一让,露出后面身形矮小、瘦弱的王易安,山长的视线一低再低,颇有大跌眼镜之风。
王易安迎着山长笑笑,答了一声“是”。
“那他是?”
王易安见山长目光落在谢武甫身上,答道:“他是我的书童。”
山长看看旁侧高大英气的谢武甫,再回眼看看委顿矮小的王易安,失望之神色如何也隐藏不住。
他张了张嘴,哑然无声,但最后硬着头皮招呼道:“你金陵王家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却来了以艰苦学风著称的鹿山书院,想必心中有大抱负,不如说出来激励众学子一番,可好?”
王易安第一反应是“不好”,但她转头瞅了瞅谢武甫,得到他的点头示意,上台之前眼珠滴溜溜直转,待到上台,心中已计较好了一切。
王易安说得短,又句句掷地有声,话音刚落,便从学子中爆发出一阵比震天雷还响的掌声。
谢武甫微笑,王易安平常很怂,但对于关键时刻忽悠人这事,没人做得比她好。
现场的效果很令人满意,王易安乐得嘴都合不拢,尾巴都要翘上天。
她将要下台时,不知绊倒了什么,趔趄向前。
谢武甫飞身要去救,却抵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他回过神,王易安已经稳稳地落入前面黑衣男子的怀里。
那个男子有一对阴鸷的眼睛。
王易安看清他的那双眼睛,颤抖着手指:“你、你是后山那个……”
宋致然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原来你是王易安。”
≡≡
泼水是迎新仪式的收尾,眼下王易安失神站在一侧,谢武甫身为书童被拦在操练场外围,江余同苏晚冬说着话,不时回头看王易安几眼。
今日王兄很不对劲……他放心不下。
王易安盯着宋致然,心里很忐忑,生怕他把她是女子的事情抖出来,丢掉学业是小事,但王家兴许……
宋致然与黄北山亲密交谈着,后背感受到灼人视线,猛地回过脸来。
王易安躲闪不及,被他发现了她的偷看。
宋致然迎着她的脸就是一个亲亲切切的笑。
王易安毛骨悚然,倏忽撤回脸。
正在这时,一桶水泼面而来,王易安被浇了个透心凉,水帘覆面,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谢武甫站在场地外,冷眼握紧了拳头。
操练场内,自那个绛紫衣衫学子提了一大桶水浇上王易安后,一盆接一盆的水泼上她的头顶。
众人都爱凑热闹,身上都是干爽,他们衣服一点儿也没湿,因为只泼王易安。
“身为书童,没有资格进场,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动,以免你家主子被治个教管不力的罪。”
旁边一个书童虎着双眼,拦住了谢武甫。
王易安被人围了两三层,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顾倾身倒水。
江余看到水一波一波地冲出来,晃了一眼,竟看到水里冲出几丝鲜红来。
这莫不是王兄的血吧?
江余刚要上前,就被苏晚冬拉住解答一些问题。
一个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抛了出来,江余无心回答,却被苏晚冬的大力牵制住,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面越扩越大,蔓延到脚下。
谢武甫也注意到了那刺眼的红,他顾不了其他,飞身上前。
与此同时,宋致然拨开人群,赶紧去查看。
第23章 虚弱苍白
王易安顶着满脸血污,冲他露出个诡异的笑。
宋致然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谢武甫挤身过来,一看到她头上、衣服上的血痕,焦灼地扯过她,大拇指连连婆娑,哑着嗓音:“你伤到哪了?”
王易安顺势依偎在谢武甫怀里,虚弱地搂住他:“我疼,浑身都疼……”
宋致然目睹王易安一秒变可怜兮兮,先是惊了一惊,然后兴趣更浓地看着依偎在一块儿的两人。
王易安,好像没他想的那般单纯。
“发生何事?宋致然,有你在的地方果然到处是麻烦,你给我滚回去!”
山长原本跟人谈话谈得好好的,一转眼操练场竟然起了骚乱,他家那个不省油的儿子站在人群中间,还在不怀好意地笑,顿时气从中来。
“山长爹,大伙眼睛雪亮着,这事同儿子可扯不上关系。”
山长吹胡子瞪眼,刚准备好好教训一番,便看到王易安额头,右半边衣服满是血迹,就那样偎在她的书童怀里,忙上前问道:“怎么伤着了,伤得重不重?”
王易安捂着额头,虚弱得都睁不开眼:“山长,我头好疼,能去看大夫吗?”
“愣着干嘛,赶紧送去林大夫那儿啊!”
谢武甫得令,弯下身,抱着人就走了。
临走之时,看了江余一眼。
江余看着怀中的王易安,鲜血衬得她脸苍白,狠了狠心,挥开缠着他的苏晚冬,疾跑跟上去。
苏晚冬失神站在原地,片刻后盯着三人消失的方向,握拳,用力得发狠。
好好的泼水仪式怎么会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