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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守则 [金推] (溪畔茶)


  但不论她多出色,这次应该都不能升回京里,原因正是后者——她怎么被贬出来的,现在这个因由还在,不过区区三年,皇帝不会肯放她回京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再指个远地叫她升去。
  她不介意,人在官场,宦游本来难免。
  晴日清早,她在属官相送下乘车往城门口去。
  马车刚出城洞,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十来骑高大英武的儿郎迎面而来,展见星掀帘看了一眼,一怔,钻出马车下去行礼。
  外官不得私下与藩王交接,但如逢面,必须行礼,故意回避着论罪。
  有这条规矩在,展见星这一年多虽绝迹于崇仁郡王府,朱成钧也不曾来县衙,但她并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偶然出门遇见时,她会停下拜见。
  不说话的那个往往是朱成钧。
  他也不是特意给她摆冷脸,就是……好像无话可说了。
  相逢也如陌路。
  头一两回时,展见星走过后发怔了好久。后来,她就习惯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就这样吧,多一个字,也不要说,也不要去想。
  “下官见过郡王爷。”她走到道旁,拜下去。
  这是如今的她和他,仅剩的一句话。
  朱成钧骑在马上,仍是没说话,但是一时也没走开。
  他本来就在高处,展见星又躬着身,更看不清他什么神色,过好一会之后,她腰都有点酸了,听见身前的得声起,朱成钧领着他那一队人走了。
  展见星舒了口气,才直起腰来,缓缓转身去看。
  “郡王爷真有闲工夫,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去跑马了。”车旁的一个衙役羡慕地道。
  “你要是会投胎,有这命,你也可以跑去。”另一个衙役调侃他,说完忍不住看了下天色,“不过这也太早了,我们县尊要上京,出门就够早了,郡王爷已经到城外去了,这得城门一开就跑出去了吧——”
  那十来骑挺拔朝气的身影在朝阳下渐渐远去,展见星心中一动,唇边微微翘起。
  她知道她不应该,但,她控制不住。
  若就此别过,忘于江湖,那笑着离别,总是比哭着好吧。
  **
  七月中旬时,展见星抵达京城。
  她向通政使司递交了手本,然后就是可能漫长的等待。县州府一级的官员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到了京里,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想见皇帝就等着吧,见肯定会见的,什么时候召,那就不一定了。
  赶上国事正忙的时候,晾个把月也难说。
  好在展见星在京里也有一两个可以来往的地方,不至于就这么傻等,她递完手本后就先去都察院找许异,谁知却没找着,里面一个御史告诉她,许异年初时就结束了观政,被分入了户部任主事。
  她又往户部跑,又扑了个空。
  户部的人告诉她,许异父亲在上月去世,他的主事才做了半年,就不得不丁忧回家操办父亲丧事并守孝去了。
  展见星很是愣了一会儿,她原打算着约上了许异一起去看望恩师楚祭酒,这一来,她只有独自去了。
  想及许异丧父,她路上很有些唏嘘,许父操劳了大半辈子,咬牙扛着卫所的重役把许异送入代王府,替他寻了另一条可改换门庭的路,结果日子刚好起来,老人家没享几年福,就去了。
  到了国子监,楚祭酒见到她很惊喜,随后就证实了这个消息,道:“对,许异父亲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寿数上来,积年旧伤发作,请大夫吃药拖了两个月,还是没拖过去,闭眼去了。唉,许异家里怕耽误他的公务,一直都瞒着没说,直到他父亲没了,才送了丧信来。”
  展见星是丧过父的人,虽然已是很多年前,那种伤痛记忆犹新,黯然道:“我离得太远了,都不知道,但愿许兄想开些,节哀顺变罢。”
  国子监是她今日跑的第三个衙门,再叹息一回许异家事,天色就近了黄昏,楚祭酒下衙,邀她回家一同用晚饭。
  楚家人口简单,楚祭酒有一个儿子正在国子监里念书,他需住在监里,等闲不回家,席间就只有楚祭酒和楚太太以及一个十岁的小女儿,这个年纪还可以不那么讲究,展见星又是亲传弟子,便都坐了一桌吃饭。
  用完饭后,楚祭酒想起来,向她透露道:“你的考功文册已经流转到吏部了,我想法打听过,以你的行绩,必在‘称职’那一档里,放心罢。”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了,展见星忙站起来行礼道:“多谢先生费心。”
  楚祭酒摆手示意她坐下,笑道:“递句话的工夫罢了,不值什么。可惜我这个女儿生得晚了些,不然,我倒真想替你费一回心了。”
  楚小姑娘听见提到她,眨巴了眼睛,清脆地道:“爹,我怎么晚了?”
  楚太太揽了她,悄声道:“长辈说话,你别插嘴。”
  然后她自己把展见星打量了一遍,心下也惋惜起来:十二岁,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不然这是多现成的佳婿呢。
  展见星不好接这个话,只得陪笑,既提到了这个话题,楚祭酒便又接着问她:“你着实不小了,家里还没给你说亲?”
  展见星含糊地道:“先生,我不急,公务太忙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是这样!”楚祭酒伸手点点她,“许异父母不在京,先前有同僚看中了他,想招他做个女婿,托我探话,我去问他,他也只跟我说不急,他比你还大两岁吧?别人像他那么大年纪,都该做爹了。”
  许异有什么隐情,展见星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他还打着光棍,她就松快了些——这心态有点对不住许异,不过不是她一个人拖着,她就不至于那么显眼了。
  楚祭酒的话还没完:“还有九郎,他还古怪,前年皇上想起他来,特意下旨给他选妃,他上书说他要出家去,不要王妃!”
  展见星一震,失声道:“什么?”
  她知道朱成钧拒绝了选妃,但他究竟用的什么方法,她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用最狠的方式断了他的心意,也无法再去询问。
  “把皇上弄得都没话说,”楚祭酒无奈地道,“过一阵子我有事觐见,皇上想起还问过我一回,我不知此事,也无话可答。对了,你可知他那阵究竟怎么了?从前我看他有些与众不同,但不至于此——不说别的,那些和尚道士的话,不该哄得住他。”
  这个问题展见星当然是最清楚的,但她不能说,只得继续含糊道:“大概是闹着玩吧,先生知道,九爷就是那个性子。”
  楚祭酒不是会在儿女情长上花很大功夫的人,问不出来,他也就不问了,只是忍不住摇头道:“唉,你们这三个,倒是齐齐整整的,真不知你们都想些什么。”
  他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嘱咐她道:“近来听说皇上常召臣子说瓦剌之事,很为着紧,大约有些忙,你耐心等等罢,不要着急。”
  展见星应道:“是。”
  **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等了七八天以后,再去通政司询问时,就得到了皇帝将召她觐见的消息。
  次日一早,她由一个中书舍人领着,候到文华殿外。
  一般来说,地方官在觐见这个环节不需要担忧什么,皇帝的说话总以勉励为主,对答间的礼仪不出错就可以了,展见星这个品级的实际考核皇帝是不管的,都归吏部做主。
  展见星就只是等,领她进来的舍人告诉过她,御驾过一会就来。
  日头渐渐高起,御驾始终不见踪影,这一会儿——好像也有些太漫长了。
  殿前陆续又来了几个官员,服色不一,其中不乏朱袍高官,众人原来分立着,渐渐忍不住汇集到一处,低声议论了起来。


第116章
  皇帝这时正在断案。
  断的不是什么刑狱重案, 而是自己的家事——后宫又出事了。
  准确地说,是太子又出事了。
  两年前,凑巧听到宫闱秘闻的灵尘子被正刑, 皇帝随后下旨对整个后宫进行整肃,太子身边原来伺候的人几乎被替换殆尽, 汪皇后不放心, 亲自过筛子一样把坤宁宫又过了一遍, 虽然最终没查出那个令太子怀疑自己身世的“谣言”源头, 但经过这么一番清扫, 那个话头是再也没人敢提起了。此后帝后又对太子百般劝慰安抚,太子也惭愧认错,从明面上看,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那道阴影始终在,潜伏于深深宫墙的某个阴暗角落里, 觅得机会,在两年后再一次冒了出来。
  这一次更明确。
  上次不过是太子午睡朦胧间,听见一个宫人在床前私语了两句, 垂泪嘟囔着他“怪可怜的,沈皇后借腹生子,令他从生下来就与生母分离”等语, 朱英榕当时几疑自己做梦,努力睁开眼来, 床前却并无人影,他茫然爬下了床, 服侍他的两个宫人捂着肚子正迈进门槛来,见到他赤脚在地上走,吓了一大跳,忙忙过来把他抱起,又请罪,说是忽然吃坏了肚子,见他睡得很熟,暂不需要人伺候才匆匆去方便了一下。
  朱英榕没责怪她们,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将听见的话语存在了心里。
  他小小的心灵当然绝不肯相信,他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生的呢,汪皇后简直把他当做眼珠子在疼宠,这种爱怎么可能是假的,但那个午后的经历太离奇了,他忘不掉,他太小了,说不清自己的不信里到底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惶恐,只是越忘不掉,越不服气,终于引发心病,在某一天梦魇中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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