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就留在朕这里罢,”皇帝回过神道,“朕得了闲,再看一看。楚爱卿,多劳你了,下次再有这样的话,只管拿来朕看,若有不妥,朕不依行就是了。”
学生露了脸,楚祭酒也有些高兴,连忙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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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暖风里,仪卫带回了楚祭酒的信。
信中没说得太明,朱成钧毕竟是藩王身份,楚祭酒有师徒名分,才好与他来往,但也不能涉朝政太深,只含蓄地表示,皇帝应该是听进去了他的谏言。
细雨连绵的黄梅时节随后而至,今年年景比去年好,入夏以后还没下过一场暴雨,但对于不种田的城里人家来说,这天气就很叫人不快了,天空整日阴霾着,淅淅沥沥往下漏着雨丝,洗净的衣裳只能晾在屋檐底下,两三天才能上身,上了身也不痛快,总觉得还没晾干似的。
秋果就受不了了:“这儿的天气怎么这样?我们大同下雨就没这么啰嗦!我记得去年也不是这么没完没了的,都多少天了,也没见个太阳。”
他手底下管着的一个小内侍搭话道:“大总管,去年也是这样的,只是比这短些,中间出过几天太阳,还有大暴雨,城东的桥当时修得半拉拉的,都叫淹了,不过今年就好了,不用淌在那烂泥河里过了。”
“是吗?”秋果仰了头想了一会,想起来了,好像是,但当时可没觉得有什么不便,他和爷闲了就去县衙溜达,掺和展伴读的公事,他家爷还往山里遇险了一回,展伴读又去救他,回来又和临川郡王打官司,一直热热闹闹的,谁管得上天气怎么样呢,就是不好,那也影响不着他们的心情。
不像现在,朱成钧还能把仪卫们提溜到校场上练一练,他是真的闲,府里就一个主子,除此外既没女主子,也没小主子,他想奉献都不知道该往哪奉献,天天只好跟这漫天雨丝大眼瞪小眼,可不闷得发慌么。
“唉!”秋果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边忽然就冷淡成了这样,简直跟决裂了似的——上哪儿说理去呢,朱成钧不许他去县衙,他也不敢私自跑去,只好就这么挨着,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可真长啊。
好在,二十来天的黄梅雨季终于熬了过去,昭昭的烈日挂到头顶上,热是热,人心里也终于敞亮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也能确定跟鞑靼的一场大战是打不起来了,皇帝只命守军将来犯边的鞑靼兵赶走,不曾另派兵马,鞑靼从大同讨不到便宜,只好调头又迎上了瓦剌。
关外两大异族打得稀里哗啦,江西这里从表面上看,比前两年倒都安静了,朱逊烁损失了个儿子——虽然他对儿子的心疼也就那么回事,但朱成钶被赶回甘肃的处置对他起到了极大的敲山震虎的作用,皇帝能让朱成钶走,就能让他走,他一头拔了牙的老虎,再能张牙舞爪又拿什么相抗?
不得不老实下来。
朱议灵则一直在闭门反省,快到年底时终于满了期限放了出来,也还是不怎么出门,天天只在府里听戏吃酒。
这日子觉着走得慢,真过起来,倒也怪快的。
去年底闹崩时秋果吓懵了,没想起来,此时觉着终于有了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忍不住试探着去问:“爷,我去给徐婶子送点年礼吧?从前我们吃了好些顿徐婶子做的饭呢,如今大过节的,连包点心都不提去,显得爷小气了似的。”
朱成钧坐在桌边,正把才摘来的一枝腊梅往细颈瓶里插,他垂着眼睛,动作顿了一顿,没说话。
秋果心领神会,马上窜了出去:“爷等着,我这就去!”
现在府里所有的年俸出产等都只供奉朱成钧一人,再也不是从前逛个街还要去卖皇帝花瓶的时候了,秋果很快就拾掇了一堆礼物,出门兴冲冲往县衙赶。
县衙已经封印了,展见星难得地也闲下来,正在后衙厨房里和徐氏一起包着饺子。
属官们有建议给她弄两个伺候的人来,都不用花钱,征民役就行了,就像她出门会使的轿夫,也是民役的一种,服役期满就可以回家去。展见星因为自身的原因,不能放人近身伺候,一概都婉拒了,这个时候前面大半的属官差役都休沐过年去了,后衙里便安静得很。
砰砰砰!
响亮的敲门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展见星去开了门,门一开就愣住。
秋果喜气洋洋地道:“展伴读,我给你和徐婶子拜年来啦!”
“……”展见星很快镇定了下来,道:“过年好。”
秋果听她口气不坏,心下一松,心想莫不是展伴读早后悔了,没个台阶不好下来,抱着满怀东西忙就要往里挤,打算舍身为阶——却忽然被堵住。
展见星重新把门掩起大半,道:“秋果,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便与你来往,也不便收你的礼物,你请回吧。”
秋果才热的心呼啦一下凉了个透,估计失误:人家不但没后悔,心意还更坚定了!
“展伴读你等等,等等!”秋果不甘心放弃,抵着门道,“你不收礼就不收礼,叫我进来坐坐也不行?我饭都没吃就跑来了,这会儿都饿得慌了!”
展见星摇头,秋果是郡王府仆从中第一人了,哪儿缺得了这口饭吃?她便不肯,但这番纠缠间,徐氏被惊动出来了。
徐氏也愣了一愣。
她的心肠总比展见星要软,见秋果对着她喊饿,到底忍不住还是把他领了进去。
展见星不好违背母亲心意,只得让开依从了。
但最多也就如此了,这一年来两边的绝交让展见星认识到这件事本来没有她想得那么难,从前所以她几下决心而不可得,不过是因她拖泥带水而已。
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当然得狠下心来,免得重蹈覆辙。
于是,秋果此来最大的成就就是混了一顿饺子,然后怏怏地又走了。
“唉。”徐氏叹了口气,但到底也没有再留他。
展见星和朱成钧都这么久不来往了,她当然发现到了不对,几番追问之下,展见星无法再回避,只得告诉她,朱成钧对她动错了念头,把她当成男人喜欢了,当时就惊得徐氏目瞪口呆。
至于更深一层的真相,展见星就默默掩藏了起来——母亲如今虽不再提了,但心中始终还是觉得她该寻个归宿的好,这一点矛盾无法调和,就不必说出来,徒增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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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果去的时候,朱成钧没说话。
秋果回来的时候,朱成钧还是没说话,抬了下眼扫过他,就继续摆弄着他那一只花瓶。
秋果丧着脸,试图寻点话来装点一下这趟行程,他刚开口:“爷——”
“闭嘴,摆饭。”
一个小内侍答应着去了。
秋果忙道:“爷,你还没用饭呢?”
朱成钧手指一动,扯下来一朵黄莹莹的腊梅花,他把这朵花揉在指尖,慢慢抬起头来,问他:“你吃了?”
秋果道:“徐婶子和展伴读包了饺子,我吃了一碗……”
他声音越来越小。
吃的时候只觉得怪香的,徐氏能开馒头铺供养展见星读书,手艺怎么会差,这会儿才觉着,好像不那么对劲。
朱成钧声音平平地问他:“吃饱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我、我走,我不在这碍爷的眼了!”秋果掩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元德八年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看情侣也是这样,决裂完以后我开时间流逝都顺多了。
第115章
又一年春夏之交时, 瓦剌和鞑靼间的战事终于停了。
鞑靼一败涂地,首领被杀,精锐大减, 仅余的一些散兵游勇不得不向艰险的大漠深处逃去,作为胜利方的瓦剌毫不客气地接收了鞑靼抛下的大片地盘, 几乎将整个东蒙古统一。
这对国朝来说, 绝不是件好事。
皇帝去年拒绝武将们的请战时, 还有些人有不服之意, 但情势不可阻挡地推进到了这一步, 那些声音渐渐都消了下去,因为稍微有点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昔日盟友将变豺狼,边关从此压力大增了。
谈不上怕,太/祖、成祖两代英祖, 硬生生打下来的太平江山,多少回逐鞑虏于草原,但警惕之心不得不有, 毕竟彼虽异族,也有曾窃居中原政权令得生灵涂炭的时候。
江西。日渐炎炎的夏日里,展见星收拾起行装。
不知不觉, 她三年任期已满,要赴京城接受考满了, 地方官的升迁黜降,基本上就决定在这一关。
她这三年的行过事绩已经开写明白, 交到了抚州府里,知府核过后,交由布政使司,布政使司给出考语,再之后,上交至京城吏部考功司进行查考。
这种逐级考核从制度上来说非常严谨,每个地方官经过这么一遭,基本和扒了层皮差不多,而本人也不是就干坐在衙门里等着,还要亲自赴京,一谒天子,二进吏部,去过最后一关。
展见星心里约摸有些数,论政绩她不输谁,她比任何普通官员都更珍惜这个本不属于她的机会,论出身她就更不怵,满天下数数,以探花之身出任地方上一个区区县令的,只怕她是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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