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皇后心中飞快动着,钱氏别的不成,这肚皮实在争气,二皇子才两岁,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开始记事,抱过来养几年,完全可以养得熟——
“娘、娘娘,”宫人颤声道,“皇上让钱嫔娘娘回去,但是没有下令封宫。”
汪皇后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什么?!”
宫人忙道:“娘娘别急,皇上已经命人去查那个宫人了,她虽然死了,但活了那么几十年,在宫里总有根脚,一定查得出来。”
“你懂什么!”汪皇后厉声斥责了她一句,“就算不封宫,钱氏嫌疑那么大,也该先将她扣下着人看守,结果就那么放了回去——!”
她心烦得说不下去。
皇帝一颗真心足有七八分系在她身上,不然当年干不出废后的事,以皇帝登基这么多年以来的作为,这几乎算是他身上唯一会叫人嚼舌的污点。
她从前一直知足,就是寻常百姓家,这样真心的男人又有几个,何况帝王之爱,难道还奢求十全十美吗?
真逢了对景的时候,她才发现不行,差一分都不行。
差一分,有了钱氏,又差一分,钱氏再度得子,再差一分,钱氏从乾清宫全身而退——每一分,都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宫里并非没有别的嫔妃,但她都不放在眼里,一则是她们也都未生出儿子,二则是她知道,在皇帝眼里,她们不过都是些调剂的玩意儿。
但钱氏不一样,从她得知钱氏回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钱氏不一样,不是钱氏本人有多么国色天香能蛊惑圣心,而是她知道,皇帝对钱氏有愧。
这份愧意,比什么都可怕。
她没有办法,很难出手,因为这份愧意最初正是由她主导,而朱英榕作为这份愧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日日茁壮成长,他长得越大,皇帝越无法对钱氏狠心——这个儿子,是钱氏为他生的,一个稍微有良心的男人对自己儿子的生母,又怎么狠得下心来?
皇帝对钱氏优容,汪皇后就要受委屈,她们共有一个男人,这天生就是无可避免之事。
汪皇后也不是没有受过委屈,直到之前,她都忍下了。
但如今,她觉得忍无可忍。
她连皇帝都让出去了一部分,可是朱英榕,就是她的儿子,她寸步也不能让。
让了,这多年的心血谋划,生前身后事,就都是一场空了。
汪皇后缓缓站起来。
她要去乾清宫,她还有最后的一点指望,那个宫人必是钱氏所指使,等到真凭实据摆到了皇帝面前,她不相信,皇帝还能袒护钱氏。
**
夜色深浓。
但不宁静。
乾清宫灯火通明,皇帝一边批阅奏章,一边等待心腹太监的回话。汪皇后立在旁边替他磨着墨,皇帝劝过她两回,见劝不回转,便也不管了,帝后之间感情深厚,日常相处其实与寻常夫妻差不多,没那么多奏对规矩。
宫里气氛还算宁和,外面的其余各处宫殿,就陷入惊涛骇浪般的动荡中了。
如何查问不必细叙,上一次是太子本人不知到底是谁往他耳里吹的风,这次拿着了现行——哪怕是个死人,管事太监也有办法借着死人追本溯源起来。
自尽宫人所归属的宫殿,留下的私物,生前所有与人来往的蛛丝马迹……
夜色一点点深下去,案情一点点明朗起来。
子时初,太监进来回禀。
汪皇后疲倦得不行,坐到一旁眼皮已有点粘连起来,这时一凛,马上精神起来。
但太监吐露出的却不是她要听的话。
“白氏?!”
她过于震惊,以至于抢在皇帝前失声问了出来。
皇帝没有阻止她,因为皇帝的震惊之情丝毫不下于她。白氏这个人——早已从他的记忆中淡去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忘掉。
毕竟,白氏是他的原配发妻。
无论白废后怎么幽居深宫,怎么出家为道,哪怕有一天她过世,从这世上消失,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没有弄错吗?”过了好一刻,皇帝才涩然出声。
太监跪地道:“奴婢多番查问,查出那宫人生前曾受静仁仙师重恩,所以以死相报。奴婢斗胆前去长安宫相问,静仁仙师不曾开门,但隔门言道……悉凭皇上处置。”
静仁是白氏出家后的道号,长安宫,就是白氏修道之地。
乾清宫内一片安静,久久无人说话。
许久之后,汪皇后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察觉到,也看向她,帝后相顾,俱无言。
这个幕后黑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静仁仙师是做过皇后的人,她即便被废,还控制有一些人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皇帝废了她已是无理,不可能还刻薄到把她的人手全都拔除掉,汪皇后倒是暗暗干了些,但也不好太明着来,因此留下些漏洞,让人能直入朱英榕床前进言——此时回想,之前那一次倒正是印证了静仁仙师的嫌疑,她才有这个本事往坤宁宫里做手段,钱嫔进宫既没有多久,又被汪皇后当成贼防,很难下手。
确定了真凶,不意味着事情就有了进展,相反,是陷入了另一重胶着之中。
静仁仙师说了“听凭处置”,但皇帝还可以处置她什么?连道姑也不叫她做了吗?或是索性给她送三尺白绫?
逼死废后的人君,那真的是往昏君那一拨里扒拉扒拉都少见。
不但皇帝坐蜡,汪皇后更加连说都不好说什么,不错,静仁仙师是戳破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令她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之中,但她对上静仁仙师,比皇帝还理亏,当初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这些年,并不知道有朝一日欠下的是要还的。
太监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娘娘,夜色已经这么深了,不如先安歇罢,奴婢已将涉案的一干人等都看守好了,该如何处置,天亮再说也不晚。”
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也好。”
**
汪皇后回到了坤宁宫。
但她当然无法安歇。
宫人劝道:“娘娘,不管皇上如何打算,静仁仙师总之是威胁不到您的,您不必过于忧心,还是歇息了罢。”
汪皇后躺在枕上,静静地睁着眼,道:“本宫知道。”
她更知道,谁才能威胁得了她。
钱氏的运道太好了,从这样的大案中都能全身而退,而她呢,她得到了一个棘手到无法处置的真凶,一道和朱英榕之间很难弥缝的裂痕。
她非常不想相信,但也一点都不怀疑,朱英榕眼下还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定会寻求自己身世的真相——不,他现在已经在寻求了,她对此恐惧无比,无法忍耐。
唯一的办法,只有……
当年没有立断,如今,她再也不该拖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出场人物太多我忘了,把皇后姓氏写错了,我回去挨个改。
~嗯钱氏遭逢大变跟从前不一样了,但性情可以突变,智商说实话是不能的。。所以真的不是她搞事。
第118章
清晨, 长宁宫。
钱嫔虽然平安无事被放了回来,这一夜也未能安枕。
好在她年轻,早上起来时扑些粉就遮过去了, 刚梳洗停当,吃了一口宫人送来的酥酪, 皇帝来了。
钱嫔放下碗, 站起来行礼。
皇帝默然摆手, 示意她起身, 然后在她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下。
“二郎呢?”
“二郎还睡着, 昨晚闹着了他,今早上就晚了些。”
皇帝自然知道怎么闹的——太监忽然来传人,恐怕多少弄出了点动静。次子还小,他有点担心,皱眉道:“没吓着他吧?这些奴才,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把手脚放轻些。”
钱嫔道:“哭了一场,不过他没记性,我才去看过, 他又睡得好好的了。皇上,可查出究竟是谁指使了吗?”
皇帝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是一国之君,少有这样语声吞吐的时候, 实在他自己也觉得这事难以言说,但是, 他又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
钱嫔追问:“是谁?”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将昨晚太监的回报悉数说了出来。
钱嫔发着愣, 这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第一次进宫时,见过还做着皇后的白氏一两次,没说过什么话,只是行礼而已,后来到她第二次进宫,白氏就已经变成了静仁仙师,幽居长安宫,静仁仙师不肯见别人,别人就也见不到她。
她想笑,又想哭——她想她们怎么都这么倒霉啊。
只是为了成全汪皇后的上位,她们两个就都成了牺牲品,被迫过着活死人一样的日子。
她不甘心,所以借故交的协助重新回到了宫里,没想到,静仁仙师也不甘心。
“昨晚是朕委屈了你。”皇帝又叹了口气。
钱嫔没有什么触动,她受的委屈实在也不多这一桩了,只是低了头道:“皇上言重了,只要皇上查明真相,还妾身一个清白,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样没有怨言,皇帝底下的话倒更难出口,顿一顿,见到炕几上摆着的酥酪,就势带了点搭讪之意地端起来,一边道:“朕一早起来胃口凝滞,没用早膳,到这里见了你这碗酥酪,倒是忽然觉出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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