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什么经呢?”燕怀瑾闷声问她。
一段胳膊肘子莹白如玉,径直去揽他:“保不齐哪一日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是说不定的。”
他啄了她一口,告诉她:“朕不许。”
翌日
徐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待鸢尾上前服侍她梳洗更衣,她不动声色问了一声:“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鸢尾告诉她:“回襄姬的话,还有半刻便是巳时了,陛下先前说了长信宫那里已替您告了假,命奴婢们都莫要叨扰您。”
她见状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安安心心在华清宫用了早膳,朝鸢尾吩咐道:“备辇,回落英榭。”
鸢尾传令下去,再转头一瞧,但见徐杳怀里抱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木妆奁,上头摹着惟妙惟肖的花鸟绘,她止不住的诧异,下一瞬徐杳已将这妆奁往她怀里一揣,她这才如愿半开了一道缝儿——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些可都是前朝的宝贝呀。”她瞠目结舌,阖上妆奁,心下百转千回,渐渐回过滋味来。
徐杳自始至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态往殿外去,鸢尾这声讶异一字不落落入耳中,不由得想起昨儿夜里燕怀瑾低声下气一个劲哀求自己,说是什么再来一回便送她一支顶好的簪,她末了也只是断断续续啐他谁贪这些好处了。
碍于殿外华清宫耳目众多,她只好压着嗓子痛鸢尾说了句:“当知你世面还是见得少了些,落英榭可有比这成色还要漂亮的,你还要见一样爱一样不成?”
“您莫再拿奴婢打趣了。”鸢尾扶她上了辇。
却说徐杳回了落英榭,果真不曾实言,只留了鸢尾一人在左右侍奉,这才轻车熟路将那方置着玉燕钗的黄杨木匣子取了出来,说来造化弄人,她以往待这钗实在是爱不释手,偏生她这遭二进宫,自打燕怀瑾上一回将这玉燕钗拿来献宝似的献给她,她便束之高阁。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起了兴致拿出来瞧一瞧,想着便是见见光也是好的。
拈着帕子仔细擦拭了,这才往鸢尾跟前一推。
“玉燕投怀,弄瓦之喜。”鸢尾当真是慧眼识珠,并非徒有虚名,好生捧着接过来,几乎是下一识便脱口而出,“《开元天宝》里有一则典故,张说母梦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投入怀中,而有孕生说,果为宰相,其至贵之祥也。”
似乎是忌讳什么,凝眉看了徐杳一眼。
“接着说。”徐杳敛下眼帘,教人辨不出具体神情。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合该是做嫁妆用得,只是这玉燕投怀里头嵌着国姓,想来必然不是寻常百姓的陪嫁之物了。”
鸢尾思忖许久,到底还是一五一十道,“说起来,奴婢是识得这钗的,那还是奴婢小时候,常听得府里婆子说,”将那副口吻强调学了个来,念给她听,“百年偕老永结玉燕投怀,五尽其昌早协熊罴之庆。要属常氏门楣鸿案,待贻芳,终不羡王公成眷属。”
“既然如此,可见是你的夙缘了。”徐杳有过转瞬即逝的怅然若失,眸光在玉燕钗上头停驻了半晌,终归还是不愿再睬一眼,“好生收起来罢。”
第73章 柒叄
燕宫里头近来热闹得很, 原因无它,日头逐渐变短, 昼夜漫漫,掐着手指头算不过三五日便是冬至了, 说来也是数九第一天,依着古礼,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原本也并非是个十分稀罕的日子, 偏偏当朝皇后的寿辰正是在冬至后三天,又有美名其曰“千秋节”,因永和宫素来不见客, 故而倒成了长信宫门可罗雀。
冬至这一日,亦是朝臣休沐第一日。徐杳睁眼的时候, 映入眼帘第一幕便是燕怀瑾笑意融融望着自己, 她半边身子还被他圈在怀里, 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间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三日后,便是婉后生辰。”
不待他做出反应, 她便嘟囔着将他往一旁推了推,虽然她这力道丝毫微不足道,气势却足得很, “陛下好歹也去瞧瞧人家呀。”
下一瞬她作乱的胳膊腕子被他牢牢锢着,而燕怀瑾已经栖在她身上。
“朕只记着,三日后,那是你的生辰。昨儿夜里口口声声叫着好哥哥得是谁?”心满意足看到她一对耳垂泛起绯红,有意同她耳鬓厮磨道,“怎么今儿便不认人了?”
经他这一番提醒,她好似才想起昨夜同自己颠鸾倒凤的人是他一般,俏生生一张脸埋在云鬓青丝里,若隐若现的衣襟露出里头胭脂红的肚兜带子,倒是衬得她愈发冰肌藏玉骨,这时候倒是同他摆起正正经经的派头来。
“嗬,哪里来的倌爷,昨儿点得可不是你——”
她这话才说了一半,他已覆在她唇瓣上,浅尝辄止,攫取着她的气息。好容易自他怀里挣出来,她胸前起伏,便听见他轻笑一声:“从何处学来的荤话?”
徐杳大言不惭:“自然同您学的。”
“往后只许说给朕听,”他捞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起来,漫不经心的口吻,“昨儿夜里怎么叫朕得,再叫一声听听。”
“妾不依。”她忍不住低声啐他:“您这人怎么专程不安好心呢?”
燕怀瑾似乎是要印证她这话似的,将两手呵了两口,便往她腰侧肋下处搔去,徐杳素来多少有一些触痒不禁,这会子禁他这番逗弄,难免咯咯地笑,一昧地抻手去拦他:“还只当自己是三岁孩提不成,莫要恼人了!”
到底还是敌不过他,败下阵来,两睫湿濡,嗫喏了声:“哥哥。”
他二人闹了这些功夫,连着她衣衫也半解开来,春光外露,他倒是当真做起了三岁孩提,发乎情止乎礼,替她整了整衣襟,应了她这声“哥哥”。
这日未时刚过,宫里头竟出了件始料未及的横殃飞祸,才人刘氏投了太液池,待侍卫将人再捞救上来,已是两腿一蹬,撒手西去了。原是那刘才人前些日子讨了杖责二十的罚,纵然是寻常女子这二十大板下来也去了半条命,又逢岁暮天寒,刘才人板子挨完第二日便害起疫症来。
太医院一帮庸医一如既往地畏手畏脚,竟先来落英榭请示了一回,才去刘才人那里请诊了。按理说一剂药吃下去总归要见好得,说来更是蹊跷,刘才人的病况却日渐愈下,专诊刘才人的太医周氏已是回天乏术。
眼下刘才人投了太液池,一时间众人倒时五味杂陈,多多少少也有人起了怜悯之心,究其缘故,无非不过是那刘才人曾在寿合宫开罪了襄姬,杖责二十,以致于一命呜呼。
鸢尾将这桩事如实上禀给徐杳的时候,她正捧着茶盏同燕怀瑾一道来了含章楼赏景品茗。
她扪心自问,倘若她真存了心思要琉璃的性命,实在犯不上才罚她杖责二十,何不干脆教人拖下去立时打死了干净,偏偏更甚有之,说是她这是将刘才人逼死了为止,实在贻笑大方。
倒是燕怀瑾听了鸢尾这番话,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抚了抚徐杳的手背,以示宽慰:“原也不干你什么事,”招了蔡莲寅上前,沉着声吩咐道,“宫里头再有人以讹传讹,统统鞭笞三十,贬为奴籍,以儆效尤。”
徐杳何尝不知,不过殁了个区区正六品才人罢了,于燕怀瑾这样的人而言,不过是九年一毛,过分微不足道。以致于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几分皮毛,或许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不曾想第二日她去长信宫请安时,颜舜华倒拿这桩事做起文章来,说是赵婕妤以往不过同自己的贴身宫女说了两句顽笑话,只因言辞泼辣一些,那宫女便以死明志,赵婕妤那时候为了这桩事甚至贬了位分。
当真论起来琉璃这桩事,无缘无故着了魔怔一般在寿合宫同她来了那么一出,头先在长信宫当着众人罚了琉璃的原是颜舜华,这琉璃却偏偏专同自己过不去。
徐杳后来从寿合宫出来,一想便知,无非是颜舜华从中作梗罢了,细想起来,琉璃卧病不起,一蹶不振,焉知其中又有没有颜舜华推波助澜。
再一看颜舜华同赵婕妤如此一唱一和,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瑶光公主生来孱弱,前些日子得了龙山寺住持的引荐,说是打云谷宫出山的方士,有悬壶济世的妙方,习得几分占卜之术,竟再三问本宫,燕宫里头可有没有襄州人氏,本宫如实相告,那方士竟言之凿凿,说此人乃是个天煞孤星,长此以往,唯恐国不将国了。”颜舜华面上仍旧端着柔柔的笑,到头来却又点到为止,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
“可见不过是些江湖骗术,专拿些诓言诈语出来故弄玄虚,本宫当即便下令将这人关押起来,索性发配了便是。”
直到了千秋节这一日,徐杳掐着时辰便往永和宫去了,她挑了一袭蜜合色宫缎褶罗裙,外头披了一件妆缎茜素青的大氅,由着鸢尾亲自抱着礼匣子交予永和宫的掌事宫女,一干人先是在正殿朝着上首见了礼,以娴昭仪为首,开口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贺词。
“便由她来。”常婉掷地有声,眸光流转在众人身上半晌,良久才朝一处略抬了抬下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