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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钗 完结+番外 (姑苏山人)


  娴昭仪肃然危坐,瞥过徐杳一眼:“眼下可要瞧一瞧新鲜得了。”
  她这话的意味分明,毫无疑问,矛头直指的是初入宫的桢良媛与襄良媛。
  徐杳刚欲出言,却见对面的曹氏神情惘然望向自己,眼里盛得是期冀祈求,徐杳心下了然,知她身子笨重的缘故,然而此时却无一人提及此事,她只好斟酌道:“陛下,桢良媛同妾也是一齐绣得。”
  “你那两个姊妹各自为伴,想来你也只好另寻他人。”燕怀瑾揣摩道,但见落英榭的宫婢呈出一副鲫鱼跃龙门图,针脚密密匝匝,尽态尽妍,“朕竟不知,你精于女红。”
  徐杳敛眸,掩去眼底的悉数波澜,她上一世对女红不屑一顾,不是自己母亲彼时胁迫,她是断然不会研习女红半分的,故她的针线活一概潦草了些,比眼下赵容华的喜鹊图更惨不忍睹,燕怀瑾更是时常将她的绣品视为笑料侃侃而谈。
  然这世上,女红一词说起来轻巧,而倘若冠上精于女红这四个字却是煞费心力的。她重活一世,着实是研习了许多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本事。
  戌时的时候,众人桌上膳食早已收拾干净,眼底的物件更是焕然一新,女眷的桌案上皆放置着一盏莲花灯,上头幽幽燃着膏芯,一旁备着笔墨宣纸,是用来题词一用。
  这一件也算乞巧节的旧俗,一旁乐师的琴声时而清如溅玉,时而颤如龙吟,倒也助兴。
  有人文思泉涌,一挥而成。有人迟迟落不下笔,思忖半晌。
  皇后常婉当之无愧得属于第一种人,径自在船畔躬身放了花灯,再不看一眼,转身朝着众人出言告退:“本宫旧疾在身,时难痊愈,一时乏得厉害,便也不扰人兴致了。”
  燕怀瑾瞟她一眼,也不拦她。
  “她早些时候回去也好。”崇熙太后直截了当道。
  常婉遂朝上首二人见完礼,携婢子下船去了。
  而徐杳则属于第二种人,这荷花灯上的题词一概是写一些心愿,再或是说与心上人的情话。
  她遐思神往,回溯起上一世的一桩旧事,那是她嫁入豫王府的第二年除夕,她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与燕怀瑾去放孔明灯,那盏孔明灯,经燕怀瑾的手用竹篾扎架,裱糊着柔韧的竹麻纸。
  那时候也是要写题词的,她同样苦思冥想想不出题词,而她那时身边有燕怀瑾,与现下的光景到底不同。
  燕怀瑾大笔一挥,龙飞凤舞——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是元稹悼念原配妻子时的诗句。
  “我不愿唾手可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人,”他拢过她的眼角眉梢,艰深晦涩地告诉她缘由,“阿玉,只有权力是一世的存在,你可明白我?”
  她如何会不明白他的心迹,一旦穆王登基,种种后果与厉害关系,他虽然从未同她提及,但她也明白的。
  那日的孔明灯放得也难如登天,她同燕怀瑾二人各自揪着一角,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如愿以偿,万籁俱寂的夜幕上,除却一轮皎洁明月,便是那盏孔明灯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终归如愿以偿的却只有燕怀瑾一人罢了,她早该知道,倘若燕怀瑾坐上皇位,那他心里装得便只能够有江山社稷,这世上是无论如何不会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早该知道的。
  如今想来,一旦穆王登基。最坏的情形不过是燕怀瑾赴死,倘若死里逃生,无非便是发配荒芜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他心知肚明,无论他去何处,她自然是要跟去的。不过是他执念皇权罢了。
  眼下这番荒唐境地,徐杳方才贪杯多吃了两口烧酒,一时起了臆想,倘若燕怀瑾当真一朝赴死,她便给他做个衣冠冢,寂寥之际还可以在他衣冠冢前同他说上两句体己话,每逢清明还可以为他清理一些坟头草,岂不美哉。
  徐杳扶额,知道自己这是酒酣,触手也烫的厉害,捻过额鬓,待自己稳住身形以后。
  她终于痛痛快快起了笔——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同燕怀瑾那时的题词出自同一首诗,而她这句意味简明:从前曾开玩笑说起,我们两人中有一人先去世将怎样怎样,今天这些都成为事实来到眼前。
  她自问自答,低咛道:“你还不是同这诗人元稹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想元稹那厮尚且写了悼妄诗才另娶呢。”
  现下宫中女眷皆已悉数躬身放花灯,众人各自上了四周聚拢的船舫游景去了。豆蔻立在一旁见她呢喃自语,听不清声音,着实教人想入非非,忍不住问道:“襄良媛吱唔些什么呢?”
  徐杳将纸张裁下,卷放入荷花灯的花瓣中,捧着荷花灯递给豆蔻,顺水推舟道:“你替我放罢。”
  “这怎么行,皇后娘娘都是自个放的,您可饶过奴婢罢,莫要胡说些顽笑话。”豆蔻不敢苟同,
  只见徐杳正欲撒手,一旁的鸢尾伸手在豆蔻腰后轻轻推了一把:“只怕是适才的烧酒上劲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好战战兢兢接过荷花灯,又见徐杳转首欲离开,径自在船畔替她俯身,指尖够在被映得璀璨的荷花边上,顺势随波推开了。
  太液池上,荷花灯淌,吹皱一池水清粼粼。

  第24章 贰肆

  “襄良媛。”鸢尾疾步上前唤住徐杳,“您这是做什么去?”
  徐杳循着声音抬首见是鸢尾,胡乱搪塞道:“我寻别处醒醒酒就好,这里头未免暖和了些。”瞥见有一处船舫上有三三两两宫娥正在歇脚,眉飞色舞,彼此津津乐道的模样十分自在,“你同豆蔻也无须拘泥,今儿连牛郎织女都有鹊桥会,害你们这般不痛快,倒是我的不是了。”
  “您寻着东侧停歇的船舫去即可,旁的那些早已教人掠去了,只您的心愿未免长了些,写了这般久。但凡是华奢精致的船舫,不是依着品级乘去泛舟,便是被抢了前头。”
  鸢尾闻言,只见她笑靥如花,却是从未有过的真挚恳切之态,不由自主絮说道,“切记提点两句那处划桨的宦人才好,奴婢到底放不下心,何况您眼下这般景况,都怪奴婢自作聪明,不但没劝阻您,反倒眼睁睁看着您贪杯。”
  徐杳自顾自摇了摇头,自然不认同她这番话,起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心思:“你去替我瞧瞧豆蔻荷花灯放得如何了。”
  鸢尾敛眉应声,三步做两步往豆蔻那处走了。待豆蔻直起身子,心下知她这是已经放了荷花灯了,火急火燎催她:“你可快着点罢,莫不是荷花灯放上了瘾,还要当真上赶着会情郎去不成。”
  “你可饶我这一回罢,自个心怀鬼胎无端端安到旁人身上作甚?”豆蔻方才俯身眼睁睁推开指尖的花瓣时,着实存了几分怀春之意,一下子被人一语道破,禁不住惺惺作态起来,“再说我便是当真上赶着会情郎又如何,干你什么事。”
  “谁有工夫同你贫这些,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两句可不许再提了,我全当一个字听不见也就罢了。宫里头最忌讳宫女私通,襄良媛平日最器重你一个,你自己不想活可别牵连到我。”鸢尾一面还要顾着捎上豆蔻,一面局促不安道,“本该还应再嘱咐襄良媛两句的。”
  “我同你抬两句杠,不过是些做不得数的玩笑话,何苦拿宫规训诫我。”豆蔻自顾自恼羞成怒道。
  “待襄良媛一朝平步青云,你还不是头一位前程似锦,到时候还不是凭你心悦哪个,比外头那些媒妁之言不知好上多少倍,全由得你自己做主,还愁襄良媛不为你指——”末了一个婚字被鸢尾咽下,眼前空空如也,当真是杳无音讯了。
  她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自己竟被徐杳一句话支开了。
  这厢徐杳孑然一人,因听信鸢尾所叙,自然是循着东侧方向去了,她一时觉得昏头涨脑,一时喉头尚存着辛烈的余味,舌尖仿佛缭绕着席间的清酒,虽然此时再无清酒,却教她如痴如醉起来。
  眼前更是出现了两艘船舫,模样也相似得紧,同自己脚下踩着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可了不得,自己这是已然看岔了眼。
  她又想起方才鸢尾说她贪杯,一副生怕她吃醉了酒的模样。席间推杯换盏,女眷们皆饮得是金茎露,无所顾忌得彼此邀杯,她哪里能不落入俗套,也不纯粹是她贪杯的缘故,那时入喉时只觉得清冽的厉害,岂知会生出几分醉意来。
  眼前这两艘相仿的船舫皆素雅从简,秉持着江南水乡上画舫的韵味,倒教她生出向往之意。
  只可惜假作真时真亦假,她心绪纷杂,两艘船舫的舺板之上歪倒着一模一样的船桨,却不见鸢尾口中所说的划桨人,想来那宦人见宫中显贵皆已各自泛舟,一人在这等着自己这个正五品良媛自然会玩忽职守。
  再者,那宦人许是会织女去了也是说不定的。
  她正犹豫不决之时,袖口处扶上了一双婉约素手:“襄良媛仔细脚下。”
  她循声望去,撞进提心吊胆一对眼里,只见曹凝君杞人忧天道:“适才见你席间畅饮,还吩咐婢女换了金茎露,旁人未见得偏偏被我瞧个一干二净,我如今是个吃不得半分酒的身子,眼下这酒气除却你还有谁。只说船舫之间也不是紧紧相依,尚留有一道池壑,怎生不见你身边宫女搀你一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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