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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钗 完结+番外 (姑苏山人)


  不曾想,鸢尾说她贪杯也罢了,到了曹凝君眼里,竟成了她“畅饮”了。
  “我稳当当站在这里,着实没有你说得这般唬人。”她另手覆上曹凝君的手背,察觉出咯手得紧,“倒是桢良媛,这些日子以来,消瘦不少。”
  “想来流韵轩那些宫女日日见惯了我,从未说过我消瘦不少。”曹凝君本就哀思如潮,席间众目睽睽之下时常也有闷闷不乐之态,听罢她这句话倒强颜欢笑起来,“近来身子愈发重,我也沾不得脂粉,自己身子又不争气,恐有碍观瞻,不见得有人来流云轩探望也好。”
  “桢良媛未免过分消沉了一些,却不知其中另有蹊跷,我原也是想去探望你的,可惜你盼着去探望的那人并不是我。”徐杳见她小腹微隆的模样,因有几分醉意,心下难免生出怜悯体恤的心思,口无遮拦道,“赵容华贬了位分也不见得她及你半分懊恼,而你又不见得及赵容华涎皮赖脸。你怯懦一些是没有干系的,只是苦了你尚未成形的孩子。未经世事总天真,平白却为人招来祸事。”
  听她提及“祸事”二字,曹凝君旋即明白过来:“晓暮那日从御书房回来也细细说与我听,她好心办错事,私底下同豆蔻换了菜肴原也一个字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同我说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日日夜夜闲来无事我便自个揣摩这些,这孩子既与我有缘投身过来,我必然是要许他一个光明的。”
  “承蒙桢良媛连日照拂。”曹凝君同她见礼,见一旁有宦人划桨泛舟过来,继而道,“我身子不适,适才告完假,这便先回流韵轩了。”
  徐杳受了曹凝君这礼,也不制止,又同她颔首告别,见晓暮扶她上了船,往太液池岸去了。
  然而徐杳一时再度陷入眼前的僵局。
  她同曹凝君说了这会子话,却唯独忘了询问她眼前两艘船舫哪一侧得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倘她迷迷糊糊随意挑了一侧的船舫一脚踩空落了太液池,落入旁人眼里还只当她寻死觅活呢,无端成了笑话。
  她忽而灵光一现,醍醐灌顶般似是想到什么法子一般,微微侧首,卸下了一只耳垂上的耳坠,红玛瑙坠子躺在她手心,瑰丽莹润,水头足得很。
  随即却被她掷去左侧得舺板上,“哐啷——”抽抽搭搭滚落两声,下一瞬她沾沾自喜便也随之跃了过去,脚下踉跄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舫梁一角上只悬着一盏连彩灯,倒比不得设宴的画舫上亮堂,一时却迷了她眼,觉得昏沉得厉害,俯身伸出手四处在舺板上寻起自己的红玛瑙坠子来,好容易摸到拾起,她瞥见船头的撑杆墩上紧紧系着一条麻绳,绞得也算不得周正,被她轻轻拽了两下便解了下来。
  徐杳后知后觉,原来周围的这些船舫皆与中央那艘船舫有所衔接,以防擅自随波逐流。
  世上所有的贪婪都在热闹里,偏偏这热闹是旁人的,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倒也不介怀形影单只泛舟赏景,虽然伶仃了一些,倒也惬意。
  她这样想,脚下的画舫果真随着荡漾的波纹起伏起来,水光里映得是耿耿星河,她晃晃悠悠起身,踩在连彩灯光影交错的圆圈里,每一步的弧线都是她的决心,没有终点。
  她愈发颓迷起来。
  她胃里一时也翻江倒海,禁不住伸手覆上去,堪堪却往下移了两分,触到腹间平滑的布料,她听见有凄戚的声音响起:
  “娘亲会让你安稳出世,娘亲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安稳出世的……”
  徐杳脸颊微热,顿时水光涟涟,这才察觉出来,原来这疏离的声音竟是出自自己。她喉头微动,也顾不得脚下,干呕了两声,更觉头皮发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然跻在舺板边缘了,摇摇欲坠,几乎要栽进她眼底的星河里。
  岌岌可危之际,她后颈脖一凉,一股力道将她兀然攥过去。她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时手肘已支在苍劲宽廓的胸脯上,隔着玄色冕服,她抬起眼帘,果然见到燕怀瑾棱角分明一张脸,此时正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而她此时泪眼朦胧,只看到往日里熟稔一张在眼前罢了。
  她几近是贪婪地闻着他平日熏衣的雪松香,一对手拂过他的衣襟,不管不顾捧住他一张脸,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耳根。
  “燕怀瑾。”霎那间她笑得烂漫,仰头瞻望他。
  这三个字仿佛花光她所有力气,话音未落便倚在他胸襟上。
  燕怀瑾一怔,她舌尖抵着上齿龈从第一个字开始发声,绵言细语,像极了当初常玉气急败坏时喊自己的模样。
  “你这是,酒吃多了?”连他自己也前所未料,不假思索竟也同她温和开口,将原本那些呵斥和质问悉数抛去脑后。
  他便这样看着身上的徐杳,丝毫不顾忌自己背后硬梆梆的舺板,由着她圈住自己,她一袭霞色烟罗绮云裙嵌在他的玄色冕服里,在飘摇的画舫上萧瑟地渐行渐远。
  正是一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旖旎风光。

  第25章 贰伍

  
  “你适才同桢良媛私下口无择言,往日也瞧不出你两个如此要好,似乎她如今过得不甚安逸?”燕怀瑾幡然回过神来,想起适才自己在画舫内无意间将徐杳与曹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本想讨个清静,遂支开了蔡莲寅一干人等,挑了个最不起眼的画舫。不曾想曹氏走后,徐杳又跌跌撞撞上了自己的画舫。
  他倒也不想追究徐杳直言唤自己名讳之事,想来她这人种种行迹疑团重重,然一副相貌却是与常玉截然不同,性情有几分肖像常玉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徐杳将他的问话充耳不闻,自顾自木讷地喃喃道,“我初识得你那日便听见有长辈拿你我二人寻开心,说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那时因年纪轻些,未解得其中滋味。后来果真教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既做出死心塌地爱慕我的模样,我竟全当真了……”
  她将这话说得很轻,仿佛下一瞬便要随风而逝,燕怀瑾只依稀辨出几个字罢了,却在他心头起了惊涛骇浪,他不可置信地蹙眉阖眼。
  他许常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她抬进豫王府,一柄青玉秤杆挑开鸳鸯戏水红盖头,鬓上是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那支玉燕钗在她鬓间瑟瑟,表露着她心头的忐忑不安,她倒粉饰太平同自己开口:
  “我这个人向来只听得进你的一言半语,我虽生来同你一般是入的皇家玉牒,却不甚深明大义。世人都说风月情场上最忌讳执迷不悟,到头来只怕会输个一败涂地,徒落个至死不渝的名讳罢了。你求娶我那夜既拿自己的性命起誓,切莫要哄骗我。”
  “怎么会?”他那时听罢后笑不可抑,下一瞬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唇,她襟扣半解,半推半就躲入红帐里,他还不忘为她悉数拂去鸳鸯衾被上的红枣花生一物,容不得她受丝毫苦头。
  然而一切早已在建安二年烟消云散了,建安二年,那个他无数梦魇痴妄里缠绕他的一年。他从未想过,偌大的大燕,会再有一个女子同常玉的性情如此相似,甚至当着自己的面道出了这番话。
  燕怀瑾再睁眼的时候三魂已然丢了七魄了,鬼使神差般抚过徐杳今夜梳的坠马髻,一时忆起自己夜访关雎宫,在泊水戏台上初见徐氏的情形。
  “阿玉,可是你回来了?”
  徐杳只觉得愈发倦得厉害,自他腰间探出一只手,一把握上鬓间那人的手掌,她温热的指尖抵在他凉薄的掌心处,她将他的手掌带到自己唇边,瞧不见头顶他的神色,只察觉出他意外的服帖顺从,全由着她如何了。
  她浑不自知般同他的指尖一一打照面,不过却是自己唇齿间打的照面。
  燕怀瑾指尖靡麻,心弦微动,他登基以后难免历过不少逢场作戏的荒唐事,自打建安二年那桩事以后,他却是头一遭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她一声“燕怀瑾”起便被迷得七荤八素。
  他自出生以来,行事便以储君的典范来衡量自己,一贯在玩弄权术上费劲心思,却唯独算漏了同自己两小无猜的身边人,世人眼里他翻手是雨,合手是云,只为许芸芸苍生一个盛世太平,却不知晓他将自己的结发妻舍弃在芸芸苍生之外。
  “你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听见倚在自己怀里的徐杳风轻云淡地开口,道不尽的慵懒,浑不在意好似在说一件于她而言的寻常事。
  燕怀瑾顿时眼睫湿濡,泛起雾气,唇齿打颤,哽咽道:“对不起。”
  他对着常玉血迹斑驳的尸首时,未曾流露出半分悲恸,眼下却轻而易举说出一声“对不起”。
  徐杳“呵”一声,就此撑不住惺忪的眼眸所幸阖上眼,心不在焉告诉他:
  “我同你相识以来,不是为了听你一声对不起。”
  他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须臾片刻才听见她鼻翼间不急不缓的气息吐在自己的指尖上,他终于再也绷不住反手揽住她,同幼时与她顽闹时一般嚎啕大哭,不过只有喉头发出一瞬的嘶吼声,旋即他便将头埋在她肩头的霞色锦帛里。
  直到他清晰瞥见徐杳绯红的耳垂,唯有一侧戴着红玛瑙坠子,他寻至她圈在自己腰间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展开手心,红玛瑙坠子已经在她手心印出一道痕迹,他一丝不苟穿过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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