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亭里面坐着个人,星涟认出那正是桓肆,欢喜地跑过去。他听见声音站起来转过身,见她来了,笑着走出亭子,向她伸出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朝服换掉了,一身藏蓝色便装,头发高束起,没有任何配饰,像是为了呼应这个地方,穿得很是朴素。
“皇上今天这样子就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只差一把剑或者长刀了。”星涟将手放在他手心,他牵着她走进茅草亭。
亭中摆着圆桌和木凳,那桌子就是一截巨大的树桩子,横截面打磨得非常平滑,可以清晰地数出上面一圈圈年轮。桌面上摆着几只银盘,其中最大的一个盖着盖子,还有两副杯盏碗筷。
“这地方真有意思。”星涟挺有兴趣地到处张望,“皇上你怎么想起建这么个小岛啊?”
“这个岛也是父皇建的,后来没人上来了,我前阵子才让人做了些修整,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桓肆笑着说,“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你别叫我皇上,还是叫我三哥吧。”
这次他把那个“表”字都省掉了,显得亲近些。
星涟掩口笑答:“好吧,三哥。三哥今天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昨晚你饭没吃完就气跑了,今天我再单独请你吃东西啊。”
桓肆说着揭开大盘的盖子,星涟低头一看,盘中盛着一条大鱼,长得十分奇怪,除了背鳍外,两肋还各自长着几个翅膀。它已经被剖肚刮鳞,清洗干净了,但还是生的,周围也没有烹饪工具,不知道要怎么做熟它。
“这是什么怪鱼?怎么吃?烤鱼吗?”星涟伸手戳了它一下,手感冷冰冰湿湿滑滑的,但是很有弹性。
桓肆拿出一把刀,讲解道:“这是从海里捕上来的鱼,它们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每次出现都成群结队的,所以被沿海渔民们称作‘比翼鱼’。”
“这世上还有会飞的鱼?”星涟睁大了眼,想象着鱼群从水里跳出来,和鸟儿一起飞行的景象,“我真想亲眼看看啊!”
“这种鱼在深海中,渔人想要捕捞也是很困难的,咱们是没机会看它了,不过可以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鱼身上的肉切了一大块下来放到一只空盘子里,那鱼肉颜色粉白鲜嫩,色泽晶莹,而且没有小刺。桓肆剃掉鱼骨,将鱼肉片成极薄的鱼片,其色如玉,透明得隔着它能看到手掌的纹路。他将鱼片整整齐齐地放在盘中,码成一朵花的样子,每一片肉就像一片花瓣。
“哇,三哥你的刀工怎么这么好?这切得也太薄了吧?”星涟惊叹他的刀工,拈起一片肉,透过它看东西就像玻璃一样。
“我年少的时候学了好几年刀法呢,做了皇帝没什么用,倒是在这上面派上用场了。不过也只能这样了,这还是因为刀够快。”他很快就将整条鱼片完了,摆满了几个盘子,又在盘子中心放上几朵鲜花做点缀。
星涟等着看他怎样烹制呢,却见他从小桶里倒出许多冰块,铺到盘子里。
“咦?不用煮吗?”星涟不知道他把鱼片冻起来是要做什么。
桓肆做完了这些,洗净了手,对她说:“这鱼生是沿海一带的吃法,能吃到鱼本身最鲜美的味道。这条鱼也刚杀不久,还算新鲜,你一会儿尝尝看就知道了。”
冰冻一会儿口感更佳,桓肆拉着她坐下来,等它冷透。
等待过程中星涟又想到了依珠依兰,问他:“三哥,你那两位异族美人呢?早上你把她们召过去做什么了?”
“我刚才把她们俩赐给太傅薛央了。”桓肆轻描淡写地说。
“啊?”星涟诧异地看着他,“薛太傅都五十多岁了……”
她还记得薛晓晓的祖父,乃是一代大儒,很有名望,可他的孙女比依珠依兰还大。她们姐妹俩对桓肆有意思,突然被他送给一个老头儿,恐怕快绝望了吧?
“要不然呢?把她们留在宫里,难不成她们真的甘心做奴婢?我不宠幸她们倒无所谓,就怕她们心思叵测,嫉妒你,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反正她们所求的就是荣华富贵,薛太傅可是一品大员,给他做妾辱没不了她们。”
“那……薛太傅愿意吗?”她听说过薛夫人是有名的妒妇,从来不许丈夫纳妾,就是他多看哪个齐整的丫鬟两眼,她也要把那丫鬟发卖了。
桓肆得意地一笑:“他不愿意也不行。这老家伙总是想把他孙女塞给我,还仗着资历老,煽动其他大臣逼朕纳妃,我也让他尝尝这滋味。我看那姐妹俩也不是省油的灯,等他老婆闹起来,他就没那个闲工夫联合别人来对我们的私事指手画脚了。”
星涟噗嗤一笑,戏言他这个主意真是又损又管用。
一会儿鱼生冻好了,桓肆拿筷子挟起一片,蘸好了酱料放星涟碗里。她吃进嘴里,只觉得鱼肉冰冰凉凉,鲜甜生脆,加上甜辣的酱,真的很可口,比起加热烹饪的别有一番风味。
桓肆怕她吃多了肚子疼,只让她吃了一盘,星涟只吃了半饱,两人便回长乐宫用正餐。
过了几天,桓肆等待已久的桓律终于被秘密押送回虞京了。
第81章
桓肆自己培养出来的精英密探有八百人, 他们各有所长, 护卫、刺杀、毒术、医理、追踪、通讯、驯养动物……各方面都有最专业的人才。
这次为了抓捕桓律,他派出了百余人分头行事, 不过桓律为人也十分谨慎狡猾,手下同样是能人辈出。桓肆派出去的密探经过一个多月,与他们交锋数次, 人员折损过半才成功抓到桓律本人。
他是被秘密送回来的, 除了桓肆和他的下属没人知道腾王已经归京,一到就被送进宫里了。
事已至此, 只要不是桓肆大发善心放过他,他已然没有机会逃脱, 桓律那些手下才彻底没招了。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有放弃, 想要将他救出去, 桓律在他们运作下一共从桓肆的密探手下逃过三次, 不过最终都被抓回去了。
他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摔进乱石堆里,断了一条腿,右手也废了。不过最后到达虞京的时候出动的密探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十个。
桓肆没有很苛待他,他事先令人打造了一间特殊的房子, 外部笼罩着钢铁笼子, 内部和普通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外面设了精兵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铁门钥匙只有一把,桓律被关在里面插翅难逃。
他连续被关了七天,中间除了送水和食物的, 再没有见过任何人。封闭而过度安静的环境很快就摧毁了他的心志,桓肆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像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已经完全没有攻击性了。
铁锁咣当一阵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天光从外面照进来,桓律坐在躺椅上,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不由自主眯起来。一个人背着光走进来,身着玄色的帝王衣冠,桓律先是错认成了父皇,恍了一下神,才看清那人是桓肆。
那个位子他曾经唾手可得,却因一时疏忽与它失之交臂,千防万防,还是落在了桓肆身上。到了现在,他连再次奋起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桓肆见到他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从前那个龙章凤姿的二哥。
他比桓肆大不了多少,流亡在外一年多没少经受风霜,黑了也瘦了,背部微微佝偻,加上身有残疾,如今看来竟憔悴得像三十多岁的人。他从前是温润清贵的佳公子,也是引得许多少女昼夜思慕的,现在这个样子的桓律,怕是楚月河见了也不敢与他相认。
“二哥,好久不见。”桓肆在桓律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唏嘘不已地看着他。
什么别来无恙之类的就不说了,桓律现在看起来明显是有恙的。
“少废话,成王败寇,现在你什么都得到了,而我却成了一个废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再来羞辱我?”桓律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桓肆笑了笑:“今天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朕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你和大哥谁当皇帝都行,我只想做个快快活活的闲散王爷,可谁让你们都不相信。若非你们苦苦相逼,朕也不至于与你们兄弟相残。事到如今,你可曾有一丝后悔吗?”
“当然后悔,我只后悔没有及早杀了你和楚从渊那小子,如今倒教你们得势了。”桓律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枉我母后把你当亲生的一样养大,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这样对她的亲生儿子……”
“你还好意思说母后?你自己说说,大哥是谁杀的?”桓肆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反问道,桓律哑口无言。
桓肆又道,“我们三兄弟中,你和大哥都比我适合治理天下,所以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你们从来就没想过放过我。那次你假传父皇旨意召我入宫,意图半路劫杀,要不是我与从渊早就得知你的阴毒计划,现在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吧?”
“你……你知道……是我假造圣旨?”桓律瞪着他。
“不错,我知道不是父皇叫我入宫的。我到的时候父皇已经被你的人毒死了,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桓肆笑得更加灿烂,起身弯腰至他面前,低声清清楚楚地对他说,“因为后来我发现了父皇的诏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传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