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改日我得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憨货。”随后又接了一句,“我看你也别让他做暗卫了,这种心性怎么能干那些阴私的事情呢。”
“是,殿下教诲得对。”慕锦兮叹道。
眼见凤元公主离开,慕锦兮在原地定坐了片刻,挥挥手示意绾衣和尔雅去门外候着。
她看向桌面上不断跃动的烛火:“出来吧。”
锦帘无风自动,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然落在慕锦兮的面前。
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平放,深深拜下,额头触及手背。如此端正,如此严肃,甚至语调里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慨。
“子初拜见主上。”
第49章
地上匍匐着的那个黑色身影十分虔诚。
慕锦兮双手在膝上交握,眸光复杂,内心更是百感交集。
“子初。”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前世她先是不信他,而后又抱着必死之心,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更遑论叫他的名字。可从始至终,子初的态度都一成不变。
奉她为主,视若生命。
外祖母选人很是妥帖,至少这些人都养得太耿直,一日认主,终身是主。
“主上。”子初猛然抬头,眸中闪烁着某些名为惊喜的东西。
慕锦兮这才打量起这位年纪轻轻的暗卫首领。
眉目疏朗,眸若璨星。和前世比起来,还有几分没褪去的少年感,看起来也去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只是周身沉稳又凛冽的气质半分没变,大约是被生活磨出来了。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晚了一些。”慕锦兮吐出一口浊气,才缓缓道。
“路上出了些差错。”本来他是该不远不近跟着辰五上船,暗地里观察辰五和慕锦兮的交涉,没想到……
他眸光暗了暗,又低头:“属下来迟,主上恕罪。”
子初若是没低头还好,他这一低头,慕锦兮蓦然发现他耳根处有一道伤口,约莫刚结疤的样子,刺眼得很。
“遇到何事了?”慕锦兮眸子眯了眯。
这些年她没有任务给他们,更遑论给予银钱,这几人平日里只能自行维持生计。
前世,子初曾含糊告诉过她,实在过不下去,他们也会接一些活。
慕锦兮当初没细想,现在回忆起来,便猜测只怕是些危险的事情,拿人钱财□□是少不了的,可钱拿得越多,活就越不好干,甚至还可能被灭口。
子初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辨不清晰。
“主上肯认属下,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他深深伏下身体,原本,他所有的伤口都只能因这一人而得,无论对方落魄也好,飞黄腾达也罢。
总归,不会再让自己遗憾,也不会让她失望了。
子初眸中是极为复杂的神色,他不敢抬头看慕锦兮,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端倪,而后变得不信任自己。
“你无需如此。”慕锦兮声音顿了顿,“既是外祖母亲自挑的人,我是信任的。无论能力如何,衷心必是一等一。”
察觉子初有些诧异,慕锦兮摩挲着杯子,缓缓又开口。
“金陵到底发生了何事,圣上既然清楚,还一定要去,是否同前朝有关?”
慕锦兮思来想去,便觉,只有前朝之事会让昭和帝如鲠在喉。
自从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总有一些脑子不正常的,会把大燕颠覆前朝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又说,然后暗自纠结一帮人想着光复前朝。
先帝时期尚抓获了几伙,当今继位之后倒是鲜少有了。但偏偏,这两年市井有些传闻,当年那暴君有一子逃脱,流落山野,如今仍有后人在世。
果然,子初带来的消息也同这事有些关联。
“前朝的死忠口口声声说有了尹氏后人的消息,暗地里又集结了一些人,甚至在金陵悄悄囤了兵械。”
慕锦兮脊背猛然挺直:“兵械?他们哪里来的铁,又哪里来的人?谁敢做这样的活计,私造兵械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难怪圣上要打着幌子去金陵,怕也是查到了这一出。
“东西藏得严实,属下派去打探的人并未深入,但据说东西来得确实莫名。恐怕……这后头还有人。”
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胆子可真大啊。”
若是真让他们找到所谓的尹氏后人,恐怕当下便要以金陵为据点揭竿而起。
“他们是真有了消息,还是炸人跟随?”
“属下派去的人多次探听,应当是真有尹氏后人在世,只是他们还未确切寻到人,听说是找到的那村落早因匪患而迁走了。”
“你主动派人去探查金陵?”慕锦兮定定看着子初。
她并未给他们下这样的任务,子初却主动先查了一番,他就这么确信,只要他们出现在她眼中,就一定会被启用?
“是。”子初声音略低,“大长公主给留了些耳目,早就听闻金陵有异动,前些时日,属下知晓主上此番伴架,便想着这些事情总该让您知晓。”
慕锦兮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可一时又想不上来。
“他们可是听闻圣驾将于金陵小歇,有了别样的想法?”
“属下会保护主上安全。”
慕锦兮笑着摇头:“人他们都还没找到,哪里会来硬的呢?当今并无过错,百姓更没有怨声载道,大燕的江山已稳,他们想动,已是很难。”
所以,他们想做的,是让根基摇上一摇。
她微微一笑,子初几乎看得定住了。
许多思绪翻涌上心头,他不自觉扣紧了眼下方寸中的地毯。
千思万绪只换成了一句话。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
“你且起来吧。”慕锦兮缓缓道,想起这人曾掏心掏肺地要救她,她虽答应得痛快,却借他之手让让慕锦然来探监,然后两人同归于尽。
她没有办法只当对方是个暗卫来看待。
“此番还要多谢你。”慕锦兮诚恳道,“将辰五留在我身边便好,你去继续打探金陵之事。”
提起辰五,子初原本准备起身的姿势微微一顿,又单膝跪地。
“辰五素来莽撞,此番竟唐突了主上。”子初显然是将事情都打探确切了,“他虽脑子不好使,却有个把力气和一身好功夫,承蒙主上不弃,还能有用他的地方,属下在此代他谢过主上。”
子初说这些话时候也是心情复杂,辰五傻不是先天的,不然也不会让大长公主给挑中,后来却是发了一场高烧,他们手中节俭,看不起好大夫,好了后,便有些不灵光了。
原本有了这样的情况,就该打发出暗卫另谋生计,可辰五已经没了亲眷,再放出去,不得饿死吗。
“他人很实诚。”慕锦兮扶额叹了声,“除了能吃,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子初恭敬道。
“只有一点。”慕锦兮抿着唇,“那刺青想法子给他去了,他既摆在明处了,让人知道,终究是不好。”
所幸昭和帝他们都没真去找辰五的刺青,后来也只有苏珩看到。
“是。”子初应下,忽然又道,“主上对金陵那边的事情仿佛胸有成竹。”
“也不是。”慕锦兮道,“只是他们现在还成不了什么气候罢了。”
若是能成事,也不至于前世她都入狱了还是默默无闻。
慕锦兮忽然又笑了笑:“这些人,口中说着忠君爱国,不忘旧主,可他们老子都死完了,他们忠的是没见过的君,爱的是没见过的国。”
“想来,也不过是打着复国的旗号,念着要有从龙之功,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在意的呢,真正要在意的是为他们提供兵械的人。”
子初眼睛亮了亮,没想到慕锦兮想得竟是如此透彻。
刚要开口,便敏锐得看向房门,一脸警惕。
“二姑娘,可睡下了?”门外,苏珩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
慕锦兮霎时便看到子初的身形僵了僵,仿佛是在隐忍什么一般。
她是相信子初的能力的,绝对不会让半点影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所以也没想苏珩此时过来是不是发现她屋中多了个男人。
“准备睡了,苏公子有事?”
门外沉默了片刻:“无事,只是刚从圣上那边回来,看你这里还亮着灯,有些不大放心。”
“我好端端在屋里,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慕锦兮垂下眉眼。
子初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慕锦兮忽然收敛起笑容,食指和拇指不断摩挲起来。苏珩?实在是太碍眼了。
屋外投到门上的影子半点没动,慕锦兮也不动。
静默的时间太久了,外面才有了一丁点的响动:“二姑娘可想听曲儿?”
苏珩似是把长笛取了出来。
“天色已晚,苏公子还是切莫惊扰他人了。”
苏珩在门外屏住呼吸,千等万等竟然只等来这样一句,他自嘲地笑了笑,牢牢握着手中的笛子,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日过后,他回到房中换了衣裳,才知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时候把这少女如此放在心尖上了?想看她开心如意,不肯见她难过受伤。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绝对新奇的体验。
他知道自己对慕锦兮是很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屡次帮忙。要知道,他原本只是打算在慕家小住一段时日,不会做什么其他事情,甚至懒得和慕家有任何多余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