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艰难咽了咽唾沫,把目光从食物上挪开,深深叩首:“我要见嘉敏郡主,话是传给嘉敏郡主的。”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苏珩的眼角立刻因难以抑制的激愤泛起一抹红色,双手不断握紧又松开。
生生制住要掐死这人的冲动,他蓦然开口:“你可知,被你关到船顶的那个,就是嘉敏郡主。”
死士愣了愣,片刻才神色艰难道:“我……没看清。”
他们这支如今本就人丁稀少,他更是平时就只有一把子力气,脑子也不太灵光,这才给他派了个传话的活计,也免得搞砸丢了命。
没想到,人他是见着了,竟然把人给关外面了,自己在船里胡走一气,让人给捉了。首领知道了,又要饿他三天了吧。
在场几人也是相视无言,谁家死士要是这么不靠谱,干脆还是别养了吧,有什么用呢,看起来还挺能吃。
“嘉敏郡主……”死士懵了一会儿,恍然想起来什么,喃喃道,“她怎么样了。”
要不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想给慕锦兮传什么话,苏珩都想一剑了结了他算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就这么让慕锦兮白遭罪了一次。
“她怎样且先不提。”苏珩抬手压了压眉心,飞快看了一眼昭和帝,又对死士道,“你既只是传话,走正路子不行?做甚要悄悄混上船,还将发现你的人一个打晕一个关到船舱外。”
“我是死士啊……”死士有些为难道,“本来,就见不得人。”
昭和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苏珩赶紧把人带走,别在这里辣眼睛了。
苏珩也不让人给死士解绑,在事情没完全清楚之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他让人提着这死士,干脆直接压到慕锦兮面前去算了。
“我要见郡主……”死士道,“一路跑到淮宁,结果得知船已经开走了,我偷了个小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来,可……可不能没见到郡主就走。”
苏珩咬紧牙根,强忍怒气:“你是慕家的死士?见庆山侯可行?”
死士连忙摇头:“不行,必须是嘉敏郡主本人。”
不是庆山侯府的人,苏珩眸光暗了暗。谁还会给慕锦兮传消息?她若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不至于有了事情让自己去帮忙调查。
可她若是无甚消息来源,又是如何知道那悍匪头子事情的。
这死士虽然不靠谱,嘴却很严,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等见了嘉敏郡主自会如实禀报。
其余半个字没多谈。
苏珩将人带到慕锦兮门前,还没说话,也没动手。那死士便十分自觉的干脆利落跪了下去,双手被困得结结实实,他就强压下身子向门内磕头。
听到动静来开门的绾衣,看到这情况瞬间就懵了。
“苏公子?”绾衣试探地看着袖手立在一旁的人。
“你家姑娘可醒了?”苏珩不动声色地向门里眺了一眼,可是视线被遮挡得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太医和医女帮姑娘艾炙过,姑娘刚刚发了些汗,精神已大好,正准备用些药呢。”
“她可有精力处理些琐事?”苏珩用脚尖踢了踢跪在地上死士的胳膊。
“不是琐事。”死士矢口否认,“烦请这位姑娘通禀郡主一声,属下是从汴京来的。”
语态神情都是客气的很。
苏珩先是听了‘属下’二字,紧接着又是汴京这个地方,不自觉挑了挑眉。
死士大多只认一个主子,这人便是刚刚在圣上面前都‘我’来‘我’去,如今到了慕锦兮面前却是属下,实在是耐人寻味的很。
而金陵……他若没记错,如今慕锦兮那个半点不亲厚的舅舅就是金陵人。
绾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瞅瞅苏珩,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合上门回屋去禀告自家姑娘了。
苏珩则看着这呆头呆脑的死士不由深思起来,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也难怪慕锦兮会无人可用。前头那位挑出来的死士也太不靠谱了!
屋内慕锦兮更了衣,勉强正襟危坐,便请了苏珩带那死士进来。
苏珩先是将死士的来头以及这人执意要见慕锦兮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死士更是连连磕头,刚刚还一脸硬气,此时却成了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待苏珩将从这人身上搜到的东西一一呈给慕锦兮看,慕锦兮诡异地沉默了。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傻了吧唧的汉子,忽然质疑起自己之前的打算。
第47章
慕锦兮又请苏珩帮忙拨开死士后颈的几撮头发。
栩栩如生的青鸾刺青露了出来,大约也就拇指盖大小,藏在发丝里,若不细看确实不易察觉。
各家死士的图腾自然是瞒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知晓,可也有些办法能查探到一二。
这青鸾图腾,实在不是苏珩熟知的任意一家的。
慕锦兮看后,顿时面露凝重:“你有何话要传?”
“金陵水匪猖狂,行船途中恐有不测。”
这便是要慕锦兮想办法去说服昭和帝绕道而行了。
“水匪?”慕锦兮略略思忖。
淮水确实路过金陵,只是若水匪猖狂,朝廷不可能没有消息,而且前世昭和帝也走了水路,后来却并没听说过有水匪作祟。
让这死士传话的人目的很简单,不让慕锦兮走金陵,很危险,不因为水匪,那便是因为别的,兴许就是前世惹得整支队伍不得安宁,让昭和帝龙颜大怒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慕锦兮深深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暗卫,其一便是怕这人被人逮了去套了话。其二……让死士传话的人不信慕锦兮会信他。
“你可认识这标记?”苏珩看向慕锦兮,她既然开口问了,应该确实是可信的。
慕锦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为他松绑吧。”
她不自觉使劲捏了捏茶杯,喝口水压下满腹心事。
“此番多谢苏公子,这人便留给我处理。”
“确实可信?”想起这人曾经把慕锦兮关到船舱外面,苏珩还不是很放心。
“可信。”她摩挲着杯子,语调有些苦,“是自己人没错。”
至于为什么认不出来……
慕锦兮眼睁睁看着苏珩真的不再多问一句离开了房间,目光才再次定在死士身上,目光复杂地很。
“你行几?”她问了一声。
“同支第五。”死士闷闷答道。
“辰五?”
“您知道?”死士蓦然睁大眼睛,还露出了些许惊喜来。
何止知道。
慕锦兮微微叹息一声,外祖母惠和大长公主出身皇家,最知道权利漩涡里的龌龊,她出嫁之时便带了一支暗卫死士,后来又瞒着沈家想把这暗卫传给自己女儿,只怕慕家万一有什么事情,女儿没有得力的人可以用。
可沈氏随了沈家人,生的蕙质兰心,对暗卫死士这种更是不太能接受,从来没想起来过要用。
等沈氏病逝以后,惠和大长公主悲痛至极,看着自己最肖似自己的外孙女,虽有父兄弗照,但总有会不顺心如意的地方,于是亲自挑了几个小的命自己的暗卫悉心培养,日后好帮慕锦兮。
结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外孙女交代,惠和大长公主便也去世了。
这些暗卫死士们只知自己要效忠的是慕锦兮,可他们也受了教导,若这位主子没到什么存亡攸关的时候,没有她传令不得主动出现。
先代暗卫随长公主的去世改谋他业,而被精心挑选出的几个人谁都不清楚,其实自己要效忠的人压根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于是便一直干等着,等什么时候慕锦兮能用到自己。
谁知许多年过去了,什么任务也没有,原本的财帛也渐渐消耗,他们的生计愈发难以维持,只能如寻常人家一样开始做些小生意,以供应这几口人开销。
本来慕锦兮会一直都不知道的。
直到……前世的时候,慕锦兮被投入大牢。暗卫首领一身黑衣现身牢狱之中,要救她出去。
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将事情全盘托出。
一开始慕锦兮不信,她认为这是阴谋。
那人便将慕家的事情说给她听,把慕锦然的事情说给她听,把这些年她犯的错误说给她听。然后告诉她,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他们这些人只记得自己的任务,便是让她好好活着。这是惠和大长公主的愿望,也是沈氏的愿望。
慕锦兮听明白了,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但是更不想离开了。
“你们这些年过得属实不易。”慕锦兮闭了闭眼睛,声音艰涩,“行了,你先起来罢。”
辰五深深给慕锦兮叩了头:“本……本来首领交代属下不要多话,可属下还是有话想讲。”
“你说。”慕锦兮颔首。
“培养属下等人是大长公主殿下的意思,但是属下被选中那一刻起,就一直都知道,我们的命都是郡主的。”辰五声音闷闷的,“所以郡主让属下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给属下事情做,哪怕……哪怕给郡主当个马夫都行的。”
被遗忘的暗卫才是最悲哀的,他们已经空寂了五六年,若不是金陵此番会威胁到郡主的安全,他们都不敢主动出现,生怕得到的只会是‘不需要’和‘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