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夭夭下巴颏险些没托紧,由衷道:“你的先祖真厉害。”
能有此等功力,不是内功极高深、能御气作剑,就是练成了什么铁砂掌、金刚指之类的绝技。
无论是哪一种,都……挺厉害。
穆玄并不否认,轻挑嘴角笑了笑,问起另一桩紧要事:“听说季侯孙带人围了西平侯府。那日在云裳阁「借刀杀人」、设下毒局的幕后黑手,你心中可有数?”
夭夭一张脸陡然晴转多云,蔫了下去,叹道:“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穆玄了然,点头道:“是非自有公断,你不必太过介怀。”
默了默,又忽道:“围府之事,你也不必担心,最多两日,季侯孙定会主动撤人。当务之急,是要提防那个幕后黑手再趁机兴风作浪。”
夭夭乖乖点头,道:“你放心,我会仔细防范。”
眼瞧着一刻时间已到,穆玄虽有不舍,也不得不提醒夭夭离开。
夭夭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勇气吐出口。
倒不是她对穆玄不信任,而是一时间她还不习惯两人如此亲密的相处方式。况且他身受重伤,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正需要自己的体贴与关心。若这时向他提起自己家族冤案平反之事,未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只能咬了咬唇忍下,暗想:反正老日方长,总有机会问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瑶。”
两人话别,夭夭转身将要离开之际,穆玄忽唤了一声。
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夭夭有些不习惯,心里却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笑盈盈回头问:“世子还有其他事要嘱托么?”
穆玄道:“无事。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夭夭笑得越灿烂,道:“你好好养伤,等明日我再想办法过来。”
“好”
穆玄点头,一双黑眸异常清澈明亮。
等石墙缓缓合上,那抹绯色身影彻底消失,穆玄才伸指解开喉间穴道。霎时间,被他强行回逆的血气以十倍百倍的冲力向喉间凶猛上涌,穆玄以手撑案,剧烈呛咳起来,直到喉头一甜,咳出两口淤血,才稍稍缓解症状。
又盘膝调息了小半个时辰,体内来回窜走的气血才算彻底稳了下来。
临近中午时,石墙暗门再次缓缓打开。
顾长福神色略焦急的走进来,一手提着个三层的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另一手却在臂上搭着件玄色滚金边的披风。
依照族规,凡被关进思过室的弟子,思过期间,除了必要的课业与修炼,每日皆要受二十盘龙鞭的惩罚。这个时辰,本是例罚时间,却不见穆衡与穆平兄弟。
穆玄察觉出异常,皱眉问:“出了何事?”
顾长福连叹三声,一面拆食盒,一面道:“圣上急诏世子进宫问话。王爷说,让世子先吃些东西再过去。今日的例罚也推到晚上。”心中委实纳罕,这圣上怎么跟长了眼睛似的,每次都要世子带伤进宫。
说着,已端了一碗米粥,一碟油焖竹笋和一碟白膜出来。
穆玄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实在没胃口吃这些东西,便道:“既是圣上急诏,岂能在此拖延时间,回来吃也是一样的。”
便起身系好披风,又让顾长福替他将头发半束起来。
顾长福道:“王爷还吩咐,瑶姬村之事……”
不等他说完,穆玄便冷笑道:“与送吃食相比,这才是父王命福伯过来的主要目的吧?”
“世子……”
“无妨。我不会介意。”穆玄语气极冷淡的道:“请福伯转告父王,该如何回禀圣上,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好歹是穆王府的世子。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置穆王府于险地。”
顾长福叹了口气,不敢多言。
束好发,又替穆玄将抹额重新系了系,两人才一前一后出了石室。
“老奴见过世子。”
王福安手执拂尘,站在祠堂外面,一见穆玄出来,立刻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
穆玄与他回礼:“有劳王公公。”
“世子言重,此乃老奴分内之事。”
王福安见穆玄脸色苍白,忙关切的问:“世子可是病了?”
穆玄道:“无妨,只是染了些风寒。”
王福安舒了口气,点头道:“近来秋意渐浓,天儿也一日比一日冷,世子要注意保暖才是。”
见此地并无外人,悄悄提醒道:“今早卫都督进宫,也不知在陛下跟前说了些什么,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将卫都督严厉训斥了一番。待会儿到了宫里,世子可要仔细回话,莫再激怒陛下。”
穆玄心中一动,再次致谢。
承华殿大门紧闭,殿周围增加了许多巡守的禁军,所有太监宫女都退守在殿外,气氛较往日有种说不出的凝重肃穆。
王福安通禀完毕,便推开殿门一角,躬身请穆玄进去。
正是日光最盛的时辰,承华殿内却阴暗沉闷,朝南的两排窗户亦紧闭不开。
惠明帝神色阴郁的坐在御案后,手中一杆御笔悬在半空,将落未落,似在考量什么。
大殿左右两边各立着两名手握黑漆木杖的太监,皆面皮白皙,气度沉着,目中英华内敛,显然是极厉害的内家高手。
穆玄略一皱眉,在殿中行过大礼。惠明帝并未立刻叫起,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盯着那少年瞧了半晌,忽将手中笔重重一摔,道:“连牵涉邪祟的嫌犯都敢包庇,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穆玄平静的盯着地面,道:“臣惶恐,请陛下明示。”
惠明帝哼了声:“只凭这句,就该立刻拖出去打板子!”
穆玄抿紧唇角,不吭声。
惠明帝见他面无血色,额角也汗津津的,多半是有伤在身,自然也不忍心再多加捶楚,便道:
“好。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夔龙卫已有确凿证据证明,西平侯府那个丫头是被邪祟附体,才死而复生。你该知道,大邺朝律,凡包庇窝藏邪祟者,不论身份高低,一律从重论处!”
“若非卫英及时向朕禀报此事,朕……险些酿成大错!”
穆玄心头一震,知道皇帝指的是赐婚之事,立刻道:“此事疑点颇多,陛下怎可只听信夔龙卫片面之词?”
“当日夔龙卫查案,臣也在场。所谓的「证据确凿」,不过是郑府一位庶女的证词。据臣所知,那名郑氏素来与菖兰郡主交恶,所说证词难免有挟私报复之嫌。何况,那名庶女的贴身丫头,便是邪祟所化。岂知不是她丫头捣鬼,故意制造事端?”
“况且,臣当日将菖兰郡主带走,也并非有意徇私枉法,而是为了查另一桩疑案。”
惠明帝道:“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有理。那你告诉朕,你和这丫头素无往来,如何就突然对她起了爱慕之心?”
穆玄道:“陛下若非要如此问,臣亦无话可说。陛下难道没听过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惠明帝既失望又愤怒,叹道:“到了此时,你还要嘴硬么?”
“她究竟是何身份,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
穆玄垂在身侧的双拳骤然捏紧,恭敬叩首,道:“臣不敢。臣更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语气虽极力维持镇定,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的意思是已然知晓真相?还是故意试探?单凭季侯孙和郑红桑的几句证词,并不足以证明夭夭的身份。而离开云裳阁后,他一直将夭夭带在身边,无论季侯孙还是卫英都没有机会接近夭夭。
以卫英的修为,断然察觉不出来她魂魄的异状。难道是……离渊?
可离渊如果能窥探出端倪,为何围猎那夜不说出真相,非要等到现在?
照此推断,皇帝多半是在试探了。
只闻惠明帝沉沉叹道:“朕不过想要句实话,你又何必处处提防。朕若真想因此事严惩你,今早卫英言辞间指摘你包庇嫌犯时,朕便不会严厉训斥于他。”
穆玄以额触地,毫无犹豫道:“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瞒陛下。”
惠明帝扶案的手指已指节青白,依旧强压怒火,道:“好,这丫头的事暂且不提。朕问你,此次蛊毒之案,你在瑶姬村都追查出些什么?”
第68章 虚实
穆玄早料到惠明帝会问及此事, 便直入正题,道:“据臣调查, 作案者应是鬼族人。”
“鬼族?!”
惠明帝骤然变色,向来温和沉雅的声音竟带了些许颤抖, 身子往前一倾,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与朕一字不落的讲来!”
穆玄恭声应是,便把如何在云裳阁发现画皮之事,又如何通过那两具浮尸寻到瑶姬村的过程详尽的讲了一遍。
“臣进村时,才知道作案的邪祟与潜入穆王府盗窃锡山暖玉的系同一人,穆王爷也已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
“穆王爷见臣私闯禁村,大怒不已, 立刻命人将臣驱逐出村。臣当时查案心切,不甘心就那样放弃,才胆大妄为, 施计引开王府暗卫,不料误打误撞落入了那邪物布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