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笑吟吟的望着宋引,话锋一转,语调陡然抬高了几分:“本督使现在怀疑,你怀中女子便是被那女鬼附体,才会神志不清,胡乱呓语。”
海雪急道:“大人误会了,我家郡主分明是吃醉了酒。”
明知他一派胡言,可忌于那块夔龙令的威力,宋引并不敢当众与他撕破脸,只强忍怒意道:“季督使有何证据证明此事?”
“二公子,不如请令妹琼华郡主过来,今日行酒令是她提议的,她一定可以为我家郡主作证的。”
海雪心焦的提醒。
这季侯孙一脸淫邪之相,又在夔龙卫担任督使之职,似乎连宋二公子都很忌惮他。若他硬要扣个女鬼附身的罪名在郡主身上,别说她小小一个婢女,就算是侯爷和夫人在这里,只怕都未必敢从夔龙卫手中抢人。
宋引素来了解季侯孙死缠烂打的脾性,一时也没想到其他好主意,便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海雪低头疾步走到门口,欲推开被季侯孙合上的那两扇门,去东面找琼华,不料季侯孙却无赖似堵在她面前,啧啧叹道:“小美人,你当我傻是不是?你找宋副使的妹妹为他做主,那证词你信么?”
“今日参加诗会的有很多贵女,就算琼华郡主不行,其他人总可以罢!”
海雪仰起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杏目微微颤动的望着季侯孙。
“小美人好刚烈的脾气。”季侯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目光上下游移间,不由落在了她饱满起伏的胸脯上,笑道:“你去罢。我倒要看看,谁敢为一只女鬼作证。”
见他果然微微错身,让开了位置,海雪拉开雅室门便朝东面飞奔而去。
不多时,琼华便引着几名贵女过来了。郑红玉与郑红桑也在其中。
进了雅室,众女见夭夭竟被宋引用毯子裹着抱在怀中,皆微微变色。再一触到季侯孙淫邪的双目,又纷纷吓得低下头去。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美人,季侯孙自然是兴奋的。只是跟宋引怀中那个娇香软玉相比,这些美人显然要逊色几分。
他不紧不慢的道:“本朝律令,私藏包庇鬼物者,与鬼物同罪。掉脑袋还是轻的,若被投入炼狱,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娇弱美人,八十一般酷刑,少不得要给你们脱层皮下来。你们可要仔细回话,不得有半句虚言。”
众女果然目露惊慌。
宋引忙道:“你们休怕。把你们知道的、看到的如实说出来即可。本朝法度严明,绝不会容许他胡乱冤枉好人。”
他目光期待的望着琼华:“三妹,你先说。”
琼华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讲了一番。其余贵女见琼华开口,胆子也大了些,又填补了些细节。
季侯孙眼睛一眯,见站在最末的郑红桑始终未开口,只直勾勾的盯着宋引怀里看,便道:“依你们所言,这孟菖兰最多也就喝了小半坛酒劲极弱的果子酒,醉成这样也委实夸张了些。你们再仔细想想,她今日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有!”郑红桑兀得把脸转过来,妒火中烧的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以前从不饮龙眼酒。可今日的酒就是龙眼酒。她喝了小半坛子都丝毫不觉,亦无过敏反应,实在奇怪。”
这一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室内众女皆被震得一呆,齐刷刷回头望向郑红桑。
琼华也呆了好半晌,待反应过来,立刻眸色惊慌的望向宋引:“对不起二哥,我真的不知道菖兰妹妹对龙眼过敏。”
又急得眼圈发红,嗔怒的朝郑红桑道:“你既然知道菖兰妹妹对龙眼过敏,为何不早跟我说?若是知晓此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喝龙眼酒的。”
郑红桑冷笑:“我就是存心试探她的。上次在山上围猎那次,我就发觉她不对劲儿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突然死而复生,也亏得你们相信。依我看,她分明就是被邪祟附身了。”
宋引与海雪皆刷刷变脸。
立在她身旁的郑红玉已然吓得面色发白,手足虚软,几乎下一刻便要倒下去。
琼华急得直掉泪,抢到郑红桑身边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也许,菖兰妹妹是真的对龙眼过敏了才会如此反应。”
“是不是过敏,找个大夫一看便知!”郑红桑挣开琼华,双目泛红的冲到季侯孙面前,噗通便跪了下去,咬牙道:“孟菖兰不仅对龙眼过敏,还有心口疼的毛病。延康坊内有一家东瀛医馆,医馆内的杜大夫常到西平侯府给孟菖兰看病。季督使只要把那大夫拘来一审,便知我说的是不是实言。”
“郑小姐快快起来,你这份证词可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季侯孙紧忙扶起郑红桑,神色郑重,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颇得意的扫视一圈,哼道:“孟菖兰现下嫌疑很大,你们若再为她遮掩,休怪本督使将你们当做包庇邪祟的同党,重罪论处。”
一时间,众女皆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半句。琼华也咬唇,委屈的望着宋引,低下了头。
海雪万万没料到事情会走到如此地步,只能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宋引身上,恳求道:“二公子,你一定要为我家郡主做主!”
“怎么?到了这等时候,宋副使还要包庇这女嫌犯么?”
季侯孙眼睛复眯起,落在宋引身上。
他故意晃了晃手中那块铜色令牌,道:“宋引,卫都督总是夸你识时务,知进退,你可莫要辜负了都督对你的信任。”
宋引喉结动了动,鬓角一滴冷汗无声滴落,他紧紧攥住蓝毯一角,嘴唇张了张,刚要开口,“砰”得一声,雅室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了。
两列白衣玄甲的士兵迅速冲了进来,将室中众人团团围住。
季侯孙脸色一变,急得大跳起来:“放肆!你们干什么?可知我是谁?”
“季督使的鼎鼎大名,这邺都城谁敢不如雷贯耳?”
一道声音冷冷灌了进来。
第48章 玉臂
伴着这道声音, 一人大步跨入雅室,冷诮的扫视一圈, 高声道:“玄牧军查案!方才有邪祟逃窜进这雅室之内,劳烦诸位移步楼下大厅, 配合在下做个调查。”
他一挥手,那两列士兵立刻驱赶着众人往外走。与琼华同来作证的贵女们本就受惊不轻,还没从季侯孙的恐吓中抽出,又莫名卷入了另一桩案子里,皆是面面相觑,惶惶不安的偎在琼华身后。
“沈其华,你什么意思?!”被玄牧兵一推, 季侯孙尖声大叫起来:“捉拿邪祟分明是我们夔龙卫所的事,何时要你们玄牧军来插手了?!”
沈其华冷眼往他身上一落,讥道:“季督使可要慎言。本朝律令, 凡鬼物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布衣者无论士农工商, 为官者无论品阶高低, 皆有厚赏。这捉拿邪祟何时成了夔龙卫所的特权?”
“当然,若待会儿查明季督使与邪祟并无牵扯,且季督使愿意不辞辛劳、带着夔龙卫所的兄弟替玄牧军缉拿那犯事的邪祟, 在下也必当如实回禀我们将军,看他要不要把这差事交给季督使?”
季侯孙跳着脚道:“牵扯?什么牵扯?本督使清清白白,怎么可能与那邪祟有牵扯?!沈其华, 你不过仗着穆王府的势才敢如此放肆!你信不信我把此事告诉卫都督,让他处置你!呜——呜——”
他正嚷嚷得面红耳赤,一只红釉细瓷酒盏忽从门外“嗖”得飞来,不偏不倚,恰投入季侯孙口中,将他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扔出这酒盏的人显然内力极厚,季侯孙门牙直接被打掉两颗,登时满嘴流血,可上下两颚又把那酒器撑得满满当当,想合嘴都合不上。
那酒盏冲力未消,依旧嗡嗡震个不停,碾磨着嘴巴里的皮肉,季侯孙也吓傻了,呜呜啊啊一阵惨叫,立刻用十指去扒那酒盏,欲将东西从嘴里扒出来。可那酒盏实在卡的太紧,他徒手扒了半天都没见一丝成效,反倒误伤了点边缘处的皮肉。
顷刻,一个身穿玄青襕袍的少年挟剑从外走了进来,长身玉立,俊美无双,额间束着一根绣着玄武图腾的玄色抹额。
他神色冷冰冰的,唯独黑眸落在宋引怀中时骤然一寒。
季侯孙一望见这少年,脸色遽变,惊恐的睁大双目,像是触及了什么极恐怖的回忆,双手立刻吓得缩了回去。他嘴巴因被酒盏撑着,夸张的张开成碗口状,满口鲜血顺着宛沿并两边嘴角淌下,从下巴直流到衣襟上,原本就生得猥蕤的脸,此刻看着既可怖又滑稽,活像是吐着长舌的小鬼。
“第一,他借的是我的势,而非穆王府的势。第二,卫英只怕还没胆量动我的人,你不如直接去找离渊,问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那少年面若寒霜的说完,淡淡道:“今日只是惩戒你这张嘴,来日再落入我手里,仔细你这条狗命。”
季侯孙双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眼神嫉恨至极的盯着地面,可双目深处又克制不住的往外溢着更深重的恐惧。
“玄哥哥。”
琼华惊喜的唤了一声,欲走过去,却被她身前的一名玄牧兵拦住了。
穆玄面无表情的望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抿嘴打量迎面墙壁上的那副仕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