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小脸道:“山里危险,你无灵力护体,不宜进去。”说完,便大步离开,纵身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夭夭一面打盹儿,一面等他回来,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抱膝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火堆上已支起一根烤架,上面穿着只滋滋冒油的山鸡。他不知何时摘了那顶破斗笠,两只袖子半卷着,正颇熟练的往那烤鸡身上撒调味之物。
她顿时睡意全消,饶有兴致的瞧着他忙来忙去,忽问:“其实你一直都是露宿山林或住在破庙里,根本不住客栈的,对么?”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躲避仇家。
他动作微微一顿,并不理她,一直等到烤好后,才撕了一只鸡腿递到她跟前。他自己则撕了一只鸡翅膀,坐到一旁默默啃了起来。
“他们都很厉害么?比我的桃灵木还厉害?”
睡觉时,他们背靠着背躺在篝火旁,合盖一件衣袍。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往袍子里面缩了缩,小声的问。
他似乎放松了不少,极低的“嗯”了一声,不肯再多透露半个字。
夭夭明白自己是探不出来了。又往里缩了缩,正酝酿睡意时,忽听他低声道:“我并非什么大侠,只是有些对将来失去了信心,所以才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
“那些人也并非我仇家,而是我父亲派来逼我回家的。”
她惊讶的睁开眼睛。
“若你从出生起……就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而爱你之人,又突然离你而去了。你会靠什么活下去?”
他像在问她,更像在问他自己。
夭夭想了想,这样深奥的问题,似乎有些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从小到大,阿爹阿娘和哥哥们都是恨不得把她浸在蜜罐里宠,连新进门的大嫂都待她如同亲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她。她实在无法想象,若世上没有了疼你爱你的亲人,那该多可怜。
“不是还有你父亲么?他既然肯找你回家,心里一定是疼爱你的。”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
“他只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和权势,不得不找我回去而已。”
许久,他毫无期待的道。语气中甚至夹杂了一丝淡淡的厌恶。
“那就找一个你爱的人,保护她,体贴她,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让她和你作伴儿,
陪你游走四方、行侠仗义。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了。你们还可以生很多小娃娃,就像我阿爹和阿娘那样。”
她一本认真的建议道。
阿娘也是父母早逝,孤身一人,连兄弟姐妹都没有。可跟阿爹在一起时,阿娘总是笑得很幸福。她可从没见她伤心过。
他似乎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完美的建议,整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夭夭一面佩服自己的本事,一面仗义的道:“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伴儿,可以来云中城找我呀。我最喜欢当游历四方、为民除害的大侠了。”
“唔。”
半晌,他慢吞吞发出一声鼻音,也不知是在回应她,还是真的睡着了。
次日一早,他们结伴出山。山脚下一条蜿蜒官道向相反的方向延伸,往北是云中城,往南便要入南诏境内。
她以为他会往南诏方向走,便诚恳同他道别。孰料“道别”之后,他却默默和她一道往北走去。
“你走反了。往南才是南诏。”她好心提醒道。
他转头,黑眸冷冷盯她一眼,没好气的道:“连桃灵木都祭出来了,你以为我还跑得了么?”
“咦?你怎么知道那是桃灵木?”
“……”
等进了云中城,她才发现城中四处都在戒严,平日热热闹闹的街道,此刻却冷落萧条,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穿街走巷,严厉盘查着什么。
她迫不及待的拉着他往宽窄巷飞奔而去。到了之后才发现将军府门前也甲兵林立,气氛异常肃杀紧张。这些士兵的袍子上皆用金线绣着“穆”字,显然不是阿爹麾下兵马。
守门的阿贵告诉她:家里来了贵客。
一路奔进府中,阿爹常会客的倒厅外整齐的站着两列身穿云白武服的青年。倒厅门敞开着,一个身穿华贵紫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阿爹常坐的主位上,和阿爹谈笑风生,气度疏阔,面容俊朗绝伦,眉目隐约有些熟悉。大哥和二哥皆束手而立,陪在一旁。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这才明白,她昨夜祭出桃灵木时,真是把家底都给兜出来了。若不是那闷葫芦主动跟她回来,他们家只怕那时就要遭遇大祸。
那日,向来把她宠在掌心的阿爹,当着那贵客的面将她严厉训斥了一番,训完还不够,还要罚她去跪祠堂。大哥二哥只站在一边看着,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此事与令爱无关。她之所以用桃灵木对付穆王府的暗卫,皆是受我怂恿。”
一道青涩的少年声音忽在寂静的厅中响起,冷冰冰的,一如往昔。
夭夭扭头,惊讶的望向站在她身边的少年。
只是那少年并未看她,也并未看阿爹,而是目光倔强的望着那名紫袍贵客。
听到这话,那贵客嘴角笑意凝了一瞬,又如常舒展,继而抬眼与那少年对视片刻,眸光阴沉至极。
阿爹还是象征性的罚她跪了两个时辰。
等她出来,府外甲兵尽撤,那些一身云白的暗卫也都不见了。当然,包括那个少年。
她心里忽然很难过,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他就这么走了。
阿贵见她眼圈红红的,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才肯偷偷告诉她,穆王一行刚刚离开不到一盏茶功夫。至于那少年,则被穆王绑在马后带走了。他们要回千里之外的邺都去。
她立刻牵了二哥送她的枣驹小马,往北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等到了北城门,却被告知穆王已经出城。她匆匆买了些糕点,又往城外追去。终于在城外十里的官道上追上了穆王府的人马。
穆王和随行甲兵所乘之骑,皆是可日行千里的上等神骏。那少年却被穆王用绳索绑住双手拖在马后,徒步跟着大军前进。也因为这个缘由,大军行进速度慢了许多,夭夭才有机会追的上来。
不过两个时辰没见,那少年已满面风尘,唇角干裂,额角布满密密汗珠,半束的乌发也散乱不堪,膝盖、腿上、脚上到处都有被擦破的油皮,一双手腕也被勒得青紫发肿。想来出城这段路,已没少吃苦头。
从蜀中到邺都,漫漫千里,他若一直这样被拖在马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多少罪。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们比肩而眠时,他低声说的那番话,心里忽然难过的厉害。也许,他的父亲真的不像阿爹疼爱她一样疼爱他,他才会离家远走。
见她过来,穆王吩咐暂停前进,并未阻止她去见他。
她走到他面前,往他怀里胡乱塞了一堆她爱吃的蜀中糕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掉个不停。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任由她塞了一堆。半晌,嗓子有些嘶哑的道:“我叫穆玄,从邺都过来。”
她眼泪霎时如决堤之水,流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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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
沉醉中,夭夭轻声呓语。
海雪望着立在雅室外的宋引,短暂的惊愕之后,惊喜过望的道:“宋二公子?”
宋引却怔怔的把目光投向室内。
榻上,那绯衣少女面颊熏红,娇美如初春的海棠花。
那声呓语虽轻,却如一颗石子落入他心湖之中,击打出一片涟漪。
第47章 龙眼
海雪便隔着门问:“方才可是二公子在敲门?”并不着痕迹的错了错身子, 恰将夭夭严严实实的遮挡住。
宋引意识到失礼,匆忙收回视线, 笑问:“什么敲门?”
海雪一愣,便将方才在室中听到的动静讲述了一遍。宋引脸色渐渐凝重, 视线搜寻一圈,最终也定格在迎面那幅仕女图上。
“这屋子有古怪,须得尽快离开才好。”
他急问海雪:“出门时可带披风了?”
海雪一听便知有异,忙道:“在马车上,奴婢这就去取!”
“来不及了。”宋引大步跨入雅室,见榻上放着块蓝色丝绒绣花毯子,拿起展开, 将尚在酣睡的夭夭一裹,抱着她便朝门外冲去。
海雪情知此刻也不是计较男女大防的时候,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 惶然跟上。
谁料三人还没奔出大门,一道人影忽从外面堵了进来, 似笑非笑的问:“宋副使要去何处呀?”
他一边说, 一边极自然的将雅室门关了上去。目光滴溜溜的落在毯子里露出的那截雪颈和那张娇醉如花的玉面上, 淫光大放。
“季侯孙?你想干什么?”宋引极警惕,立刻退了一步,更紧的抱住怀中之人。
季侯孙嘿嘿笑道:“我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奉都督之命查案来了。”
他悠悠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四角皆刻着夔龙兽的铜色令牌,眼睛却还黏在紧贴美人雪颈的几缕青丝上,漫不经意道:“前段时日有名女鬼从纯阳炼狱里逃了出去, 至今下落不明。都督便赐我夔龙令,命我带领众兄弟暗中查访,将其缉拿归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