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特意补了句:“就王爷自己在。”
穆玄会意,同他点头致谢,道:“劳烦福伯替我通传一声。”
不多时,顾长福便从内出来,笑道:“王爷让世子进去呢。”
“有劳福伯。”
穆玄再次致谢,这才缓步迈进暖阁内。
顾长福盯着那少年挺秀的背影,摇了摇头,暗叹一声。
这东暖阁并非书房,平日无论是姝夫人、大公子还是云煦公主过来,皆是与他打个照面便直接进去,并不需特意通传。而世子每次过来请安,却总是恪守规矩,皆要他进去通禀一声才肯进去。一举一动,处处透着疏离客气。
穆王今日只穿着件家常的紫色深衣,腰束同色蟒带,果如平常一般,立在阁内的长案后悬腕写字。
听闻动静,他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勾勒着笔下墨骨。
穆玄立在下首静静等着,见那砚中余墨不多,盯了片刻,便近前几步,又重新研磨了一些,搁回原位。
穆王笔尖一顿,又写完一字,便搁下笔,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问:“不是军中有急事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穆玄简略答了几句,便侍候穆王净手,并递了盏热茶过去。
穆王自在圈椅里坐了,低头拿茶盖拨动着水上浮的茶叶,等他说下去。
穆玄便道:“孩儿听闻,守心和守静两位师兄带人追查暖玉之事,已数日没有音讯传来。不知可有需孩儿出力之处?”
穆王淡淡道:“此事本王自有安排,毋需你操心,管好你军中那摊事即可。若真有必要,本王自会叫你。”
穆玄应是,默了默,却从怀中掏出一块通体乳白的蟾蜍形玉块,道:“这是前次剿灭余良叛军时,孩儿得的一块暖玉,虽比不上锡山暖玉玉质温暖,但也是难得一见的辟邪护身之宝。在锡山暖玉寻到前,应可暂时助大哥抵御每月寒疾发作之苦。”
穆王闻言,终于抬头睨了穆玄一眼,不可置否的道:“你今日找本王就为了说这两件事?”
穆玄抬眸,与穆王对视片刻,道:“的确还有件要紧事。这两日在追查军中蛊毒之事时,孩儿又发现一名中蛊之人。她可能知晓重要线索,孩儿冒昧,想请父王为她祛除蛊毒。”
第51章 酒醒(补全)
穆王皱眉, 慢慢搁下茶碗,问:“既是要紧事, 为何不直说?”
阁中突然陷入静默。
顷刻,穆玄轻挑了挑嘴角, 镇定自若道:“驱蛊极耗费灵力。是孩儿心中惭愧,族中有事,非但未能为父王分忧,还要因为这点事令父王贵体受累。”
穆王眉峰拧得更深,盯他一眼,不辨喜怒的问:“现下人在何处?”
穆玄道:“已安置在尔雅院。她身份特殊,不便送来九华院, 恐怕要劳烦父王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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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
她睁眼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竟躺在海棠院的暖阁里。
“醒了醒了, 小姐,郡主醒了!”荣嬷嬷欢喜的嗓音如一道平地惊雷, 彻底将夭夭炸醒。
一阵窸窣的裙踞摩擦声立刻外间的大屋传来, 须臾, 姜氏温婉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省心的小东西,你也不瞧瞧自己的酒量,也敢学别人去玩什么行酒令。若非那位恩公送你回来, 说不准你现在也被当作嫌犯困在那云裳阁了。”
今日云裳阁发生的事,想必已传入府中。
姜氏戳了戳女儿额头,虽这般说, 面上却带着笑,毫无嗔怪之意,显然心情不错。
“恩公?哪位恩公?”
“就是之前在南郊救你的那位恩公呀。”
夭夭愣住。
说话间,荣嬷嬷已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姜氏亲自接过来,拿汤勺仔细舀了,喂到女儿口中。
夭夭尝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应是梅子汤之类。她正口渴的厉害,便乖觉的喝了一口又一口,不多时,小小一碗汤竟见了底。
姜氏望着女儿因酒醉而微微泛起粉红的肌肤,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还在襁褓中的那个小粉团子,心一下子就柔软的似要化掉,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一点汤汁,笑道:“又没人跟你抢,倒急得跟个猴儿似得,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越长越不稳重了。”
夭夭一怔,想起梦中梦到的和穆玄在蜀中初遇的情形,只觉那些画面真实的仿佛都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再看看眼前这陌生的“家”,陌生的“亲人”,还有自己这副陌生的“身体”,一时间怅然若失,胸中又涌起那股浓重的悲伤,只恨不得时间倒流,让她立刻回到过去才好。抑或,眼前这一切才是梦,而梦中所见才是真实。
“可是身子不舒服?”
见女儿神色有异,姜氏关切的问。
夭夭摇了摇头,木然坐起,才发现床上吊的青纱帐幔,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大红撒金花软帐。暖阁的圆案上则放着一个大红描金托盘,托盘里是一套鲜艳华丽的大红嫁衣。
那红色仿佛一团烈焰,灼得她眼睛发疼,胸膛中的心也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虽然早在心里无数次冷静而理智的劝服自己,可直到看见这件嫁衣的一刻,她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意识到,她真的要嫁给宋引了。
这桩在西平侯府众人眼中的“美好姻缘”,她提不起丝毫精气神,也产生不了丝毫憧憬和祈愿。
姜氏见夭夭呆呆的望着圆案上的嫁衣,眼睛动也不动,只当女儿是被这突如起来的惊喜震住了,立刻把汤碗搁下,命荣嬷嬷把那嫁衣拿了过来,道:“这是娘和府中仆妇刚赶制出来的,还未完工,先拿来给你试试,若有不合身之处,也好教她们及时裁改。”
荣嬷嬷也一遍遍摸着那衣裳上的细密针脚和金色鸳鸯绣纹,感叹道:“多好看的衣裳!穿在咱们郡主身上,定然美轮美奂,羡煞旁人。”
说着,又朝夭夭道:“夫人为了给郡主赶制出件合心意的嫁衣,连着熬了许多宿没睡,手也扎破了许多处。郡主可莫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辛苦。”
姜氏笑吟吟的展开嫁衣,便要亲自帮女儿试衣裳。
夭夭眼睛终于动了动,飞速避开,抱膝坐在床角,闷声道:“娘,我今日不想试。”
姜氏一愣,诧异的问:“可是这衣裳的款式不合你心意?”
夭夭摇了摇头,忽扑倒姜氏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这下子不仅姜氏,连荣嬷嬷都慌了。姜氏吓得赶紧搁下手中嫁衣,轻拍着女儿肩膀,柔声哄问:“到底出了何事?是不是有人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明明出门时还欢欢喜喜的,回来一趟便成了这般模样,姜氏首先便怀疑女儿在诗会上受了委屈,或是又听到了什么闲言恶语。
夭夭只是摇头抽泣,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很快把姜氏胸口的衣料濡湿了一大片。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没出息,可今日那场梦让她品味了太多幼时的美好与纯真,以至于心底深处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前尘旧事皆被连根拔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要嫁给宋引,她会突然变得这么难过,难过到想要肆无忌惮的大哭一场。
荣嬷嬷知她们母女大约有贴心话要说,便收起那件嫁衣,悄悄退了出去。
“现在没有外人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娘亲说。”
姜氏心疼的哄道,听女儿在怀中一声声抽泣,眼圈也不由跟着红了。
夭夭又断断续续哭了许久,才哽咽不成声的道:“女儿不想嫁人了。我舍不得海棠院,也舍不得母亲。”
姜氏不料竟是因为这个缘由,眼泪唰的便流了出来,愈加轻柔的抚摸着怀中少女堆积在肩头的鬓云,道:“娘又何尝舍得你?”
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母女俩又抱头哭了一场,俱是伤情不已。荣嬷嬷在外间听着,也难免触景伤情,心有戚戚。
这夜,夭夭便肿着一双眼睛、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因为哭得太久,眸底蓄存的泪,直蛰得眼睑发疼。
她隐隐有些期盼自己能把昨夜的梦继续做下去,也好让她再看一眼她的桃灵木,再看一眼昔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明媚女孩,再贪婪的吮吸一口旧时的鲜活气息。
再遇见一次,那个寡言少语、总是冷冰冰待她、却肯在暗夜幽林中对她说出心事的俊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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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其华和阮筝一直带人在云裳阁守到深夜,才等到穆玄回来。
虽然早已到了宵禁时间,可云裳阁外却比肩擦背,聚满人影和马车,都心急火燎的朝阁内张望着。
见穆玄和数名身着京兆府衙役服的捕快策马而至,众人立刻一窝蜂涌了过去,又是哄闹又是喊冤,请求官兵们放了他们的家眷。
沈其华听到动静,立刻指挥一列玄牧兵把这些人挡在外面,留出一条窄道,让穆玄和另一名手握横刀、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男子进来。
那男子穿一身青色圆领襕袍配红色罩甲,外披墨色斗篷,腰束青丝织带,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正是京兆府捕头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