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嬷嬷吓得尖叫一声,急呼:“快!快!快把这脏东西拖开!莫吓着郡主!”
夭夭看清这乞丐的面貌,也险些惊呼出声。只不过,不是吓得,而是真的吃了一惊。
这人脸上,从左到右,布满长而整齐的刀疤,贯穿这个面部。正是那夜在荒山上,和她一起被穆玄带回御帐的那个中年男子。只是,这人不是交给玄牧军看押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家丁们很快冲过来拖人,那人却死死攥着夭夭双脚,就是不肯松开,两个家丁往他两手上跺了好几脚都不管用。喉间怪叫声愈发尖锐凄厉,眼睛里竟也漫出水光。
夭夭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脑中灵光一闪,惊疑不定的望着那人片刻,急道:“都住手!别打他了!”
荣嬷嬷吓道:“郡主,奴婢知道你心善,可这些乞丐都是些亡命之徒,最会死打烂缠,万不可乱施善心。”
夭夭没理她,径自蹲下身,朝那人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再伤你了。”
那人目中泪光更盛。
夭夭笑出两个小梨涡,眼睛直泛酸,定了定神,才抬头道:“嬷嬷,我想把他留在府里,能不能找个人给他沐浴好好梳洗一下?”
荣嬷嬷急得脸都绿了,刚要高声反对,夭夭已起身,乞求般挽着她手臂道:“嬷嬷放心,此事我会向母亲禀告的,决不让嬷嬷为难。”荣嬷嬷无奈,只得先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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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一回府,便被叫到了松寿堂。
堂内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夭夭进去一看,才发现除了姜氏、胡氏、孟月昙、孟月娥姐妹,小郡王孟菖羽和她名义上的那个糊涂爹——西平侯孟平安也在。
西平侯这次受惊不轻,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一张脸泛着白,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通身都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虚弱。
两日未见夭夭,孟菖羽欢呼一声,就从孟老夫人身边蹿了过来,口唤“阿姐”,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悄悄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触感冰凉,还滑溜溜的。
夭夭微吃惊,低头一看,竟是只栩栩如生的机关木鸟,翠羽红喙,两腮还各有一个红色斑点,尾羽却是黑色的。这木鸟本无生命,可此刻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却扑闪扑闪,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仿佛真的要挤出水色。若非她自幼通晓机关术,只怕会被蒙骗过去,以为这是只真鸟。
她左右一顾,确定无人看见,才迅速收进袖中,小声问:“何处得来的?”
孟菖羽得意的朝她一扬眉,故作老成的道:“我们男人的事,你就甭操心了,好好赏玩便是。”
夭夭失笑,揉了揉他脑袋,便依次和众人问安。
今日大家看她的目光似乎格外不同,孟老夫人和姜氏眼里都放着光,胡氏虽也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得却有些勉强。孟月昙和孟月娥姐妹,一个心不在焉,仿佛神游天外,另一个则偎在孟老夫人膝边吃点心。
倒是他爹西平侯,反应最实在。一看到她这张脸,刚恢复好的身子立刻从椅中滑落一截,露出副余悸未消的神色,叽叽歪歪的直喊心口疼。
“侯爷!”胡氏惊呼一声,立刻紧张的替西平侯抚胸顺气,又急命婆子端来碗参茶,一口一口的喂着丈夫喝下。姜氏则始终冷眼站在一旁,凑也未往前凑。
孟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儿子,骂道:“菖兰是你女儿,又不是恶鬼!瞧你这副德行,哪里有做爹的样子!还有,心长在左边,你捂着右边做什么?”
西平侯这才哼哼唧唧的把手放到了左胸上。
孟老夫人懒得再多瞧他一眼,只慈爱的同夭夭招手:“快过来祖母这边。”
夭夭极乖巧的过去,跪坐在她膝下,并有意的把受伤的手缩在袖中,以免多生事端。孟老夫人又怜又爱的望着嫡孙女,抚着她小脑袋道:“好事成了。今日祖母去东平侯府见了东平侯夫人,她已答应了你和宋二公子的婚事,并向祖母要了你的庚帖。说等下月初八,就让二公子娶你进门。”
作为女方,却要主动登门去与男方家商议婚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只是形势逼人,孟老夫人已经顾不得这些,只要能给孙女找个靠谱的归宿,别说这张老脸,就是要她的老命,她都舍得下。
夭夭脸上血色顿失。出了趟门,又亲闻了余家村那场惨案,她都险些忘记孟老夫人今日亲自出马去东平侯府问婚这档子事了。
胡氏立在西平侯身边,用力绞着手中软帕,直到绞出几道皱痕,才大喇喇的笑道:“老祖宗说得极是!最近府里乱糟糟的,侯爷又受了惊,一场病养了这么多天都未见好,依媳妇看,是该用这喜事冲冲这府里的晦气了。”又亲昵的同姜氏道:“妹妹先同姐姐道喜了。”
胡氏嫁过来这么些年,难得说出这么几句入耳的话,孟老夫人笑着点头,连面上的皱纹都似有了精神,望着堂外感慨道:“秋雯说的对,是该热闹热闹了。”
视线一转,见本该最欢喜的孙女始终低着头,既不说话,也未展露出丝毫愉悦之色,孟老夫人只当她心中放不起以前的事,愈发怜惜的道:“菖兰莫怕,万事自有祖母为你做事。只要你和宋二公子两情相悦,彼此扶持,便无人能将你们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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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福从前院再次赶到祠堂时,正撞见穆平捧着盘龙鞭从里面出来。鞭身殷红,显然染了血迹。
紧接着,祠堂门缓缓打开,穆王先负袖走了出来。穆衡扶着穆玄,紧随其后。
顾长福迅速扫了眼,见穆玄那身月白锦袍已不见,此刻只穿着件雪白的单衣,后背血淋淋的,大片凝结的暗红血迹与衣料粘在一起,显然伤得不轻。最令他心惊的是,穆玄左右手的掌心,也各横亘着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见顾长福面有慌色,穆王沉声问:“怎么了?”
顾长福立刻低声禀道:“宫里来人了,说陛下急诏世子入宫议事。”说完,不免担忧的望了眼穆玄。
“现在入宫?”穆王果然皱了皱眉,问:“来的是何人?可有说何事?”
“是陛下身边的王公公,并未提及何事。看模样,似乎很着急。”
穆王凝神默了一瞬,才缓缓点头,吩咐道:“先给玄儿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过会儿,你亲自陪他进宫。”
顾长福连声应是。
“对了。”
又听穆王道:“你一会儿去趟九华院,把本王那件灰鼠皮披风带上。夜里风寒,别再受凉了。”
穆玄早已听到,便避开穆衡搀扶,走上前与穆王轻施一礼,沉眸道:“谢父王体恤,孩儿先行告退了。”
除了额角汗津津的,俊美的面部略显惨白,他行动如常,倒看不出什么异样。转身欲走时,忽闻穆王在后面道:“且慢。”
穆玄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只得又回身,恭声问:“父王还有何吩咐?”
穆王没说话,双手从身后露出,将那件月白锦袍给他披到了身上,目光沉沉的望着儿子,语气严厉的道:“今夜府中之事,本王自会彻查。圣上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要拿捏好分寸。”
穆玄一怔,心中陡然荡起股凉意,片刻,轻挑了挑嘴角道:“父王放心,孩儿不会无凭无据的冤枉旁人。”那双黑玉般的眸子,却始终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笑意。
他父子二人一味的打哑谜,顾长福越听越糊涂,还想多听两句,穆玄已然转身吩咐道:“走吧福伯。”
穆王目光复杂的望着那少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才收回视线,神色阴冷的问穆衡:“查的如何了?”
穆衡恭声禀道:“回王爷,追查锡山暖玉之事,已安排守心、守静去做,二人已带领二十名子弟连夜出发。至于那故意破坏法阵之人,属下经过排查族中子弟,已找出可疑之人,正在连夜审问。属下搜检过他的住所,并无暖玉踪影。也许,他晚到一步,被那邪祟得手了。”
“是谁?”穆王猛一攥拳。
穆衡目光一闪,悄悄觑了眼穆王脸色,方道:“是岁末即将指派给太子殿下做贴身扈从的弟子之一,名叫守能。今日,曾有人见他进过祠堂。”
穆王眉心陡然一跳,细思此事,只觉深恶痛绝,令人不寒而栗。
“你亲自去审。无论如何,都要撬开他的嘴。”穆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英武的脸庞上,渐渐涌起一丝深重忧虑。
这么快,便有人等不及了么?
思绪翻滚间,一阵冷风骤然刮起,沿着门缝钻进祠堂里,将两侧长明灯吹得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重乱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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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怀疑,偷走暖玉的邪祟和破坏法阵的是两拨人?”顾长福惊得咋舌。虽说用“人”这个词不大妥当,可一时之间,他倒也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意识到大太监王福安还在外面,他立刻压低声音,问:“世子如何就能笃定不是那邪祟破坏了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