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道:“很简单,那邪祟既敢来偷暖玉,就说明它修为已非寻常邪祟可比。区区法阵,根本奈何不来它,它何需多此一举。”
“只是。”他骤然沉眸,道:“我还无法断定,暖玉是落入了邪祟之手,还是落入了那个人的手里。又或者——”
穆玄似想起什么,忽得一挑嘴角,道:“也许,那个人的目标,并不是暖玉,而是单纯的想破坏阵法。只不过恰巧和那邪祟撞到了一起。”
顾长福顿时沉默了。
穆王府戒备森严,有机会进入祠堂的,只有在附近习武的穆氏子弟。若真是有人故意破坏祠堂里的法阵,听着是没什么问题,也算干了桩大事,可目的呢?总不至于是闲着没事干,又突然皮痒难耐,便捣个乱故意找打吧。
目前来看。唯一导致的后果就是被破坏的法阵急需修补,而能画阵的只有王爷、世子和大公子三个人。最终,世子被留下来画阵,王爷顺理成章的发现了他擅用禁术之事……
可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多,即使他能算准王爷会留下世子画阵,又如何笃定王爷会一道留下来。更重要的是,他如何知晓世子今日擅用了禁术。
若这真是精心布置的一个局,这设局人心思该如何缜密,城府该如何深重,对穆王府的人和事,又该怎样了解。
顾长福心惊肉跳,眼睛不由落在对面少年那双缠着厚厚白叠布的手上。掌中那两道鞭伤虽不算太重,可穆玄明日休沐结束,便要返回玄牧军。身为统领,就算不至于整日舞刀弄剑,可处理往来军务也离不开一双手,更何况他每日还要骑马奔波在驻地和穆王府之间,这双手还不知如何受磨蹉。
王爷岂会想不到这一关节,只怕也是存了让世子记住教训的心思,才会如此下手。
可顾长福真正担忧的是,若那人真是冲着穆玄来的,会不会还有留有后招。万一他趁着穆玄受伤期间在半路设伏,那岂不是……!
顾长福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急道:“世子既知那人心思歹毒,何不趁今夜进宫,向圣上多求几日休沐,等养好伤再回军中不迟。圣上向来疼爱世子,定会答应的。”
穆玄冷冷一抿嘴角,道:“留在府中又如何。”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吭声。顾长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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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中元夜围猎归来,惠明帝便总是做噩梦,一会儿是接连早夭的三个儿子,一会儿是在冷宫中自缢的母妃,凡此种种,搅得他夜夜不得安宁。
太医们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郑皇后无意间说了一嘴:“陛下这症状不像病,倒像是中了邪,依臣妾看,不如请离渊国师看看。”
惠明帝被她一提醒,深觉有理,便立刻宣了国师离渊进宫。离渊看过后,果然说是有邪祟侵扰圣驾,并献上一粒灵丹。惠明帝服了之后,果然病症全消,再也没梦见过那些东西。
因而,今日惠明帝心情本来颇不错,直到午后京兆尹孙如海突然急急进宫,向他禀了南郊一案。
“陛下,穆王世子到了。”王福安的声音在承清殿外想起。
惠明帝凝冰的脸这才松了松,忙搁下御笔,道:“快让玄儿进来。”
第30章 神画技
穆玄把罩在外面的灰鼠皮披风摘掉, 交到顾长福手中,才跟着王福安进殿面圣。
惠明帝一眼就瞧见了外甥受伤的双手, 神色一紧,立刻从御案后站了起来, 急问:“手怎么了?被谁伤的?”
穆玄垂眸,淡定禀道:“是臣愚笨,研习法阵时误伤到了手。”
穆氏术法“需以指血为引”这事儿整个大邺朝都知道,练习时若不得门道,伤个手还算是轻的。
惠明帝自然不疑,慢慢松了口气,见外甥只穿着件单薄的玄色披风, 额上还沁着汗,便知他出门匆忙,嗔怪道:“夜里风大, 怎么也不知道穿厚些。”立刻扬声吩咐王福安:“快去给世子沏碗姜茶。”
穆玄忙恭声谢恩。
惠明帝瞧着这少年对自己疏离客气的样子,既怅惘又无奈的道:“真是说多少遍都不管用。”这才慢慢坐回御案后, 颇头疼的道:“大半夜把你叫过来, 其实是有桩棘手的事需要你替朕处理一下。交给旁人, 朕不放心。”
穆玄立刻道:“为陛下分忧,是臣职责所在。”
惠明帝点头,面色阴沉的道:“南郊的案子, 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个伯爷,一个侯爷,为了块地皮竟然视人命如草芥, 以致引发邪祟害人!朕一想起余家村那二百三十七条人命,便觉胆战心惊,愧对先皇和百姓的信任!”
皇帝向来脾气温和,极少如现在这般龙颜震怒。王福安恰巧进来,把茶递给穆玄后,便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发完火,惠明帝才怒哼了声,道:“依朕看,前次围猎时,那陈伯玉坠崖而死纯属咎由自取。亏朕怜他一片忠心,不仅让礼部以亲王的规制厚葬了他,还重赏了他妻儿老母。”陈伯玉,就是已故的南平侯。
“南平侯府和文昌伯府,朕定是要从重论处的。”说到这里,惠明帝忽然沉沉叹了口气,望着穆玄道:“你也知道,文昌伯府的太夫人,是朕和你母亲的乳母,待朕情深义重,仿若亲娘。她年岁已高,朕不想让文昌伯府的事再牵连到她,更不想让她伤心。所以——”
顿了顿,惠明帝道:“朕想让你明日一早就送她去洛阳行宫,你母亲那里。”
穆玄微微一怔。只闻惠明帝笑道:“正好你也许久没见你母亲了。趁此机会,你们母子也好好聚一下。”
行宫里消息隔绝,又有宫人和母亲照顾,的确是最妥帖的选择。穆玄点头,道:“臣遵命。”
惠明帝起身拍了拍外甥肩膀道:“今夜你回去好好补个觉。明日一早,我让王福安把人接到宫门口等你。”
秋夜深冷,不过小半个时辰,顾长福在殿外站得脚都快麻了,腿上的寒疾也隐隐有发作的趋势。见穆玄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把手中的那件灰鼠皮披风给他裹上,边走边问:“陛下如何说?可有急事?”
穆玄“嗯”了声,若有所思的道:“明日一早,陛下让我送文昌伯太夫人去洛阳行宫。”
“洛阳行宫?!”顾长福暗吃一惊,急问:“可是长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穆玄摇头,简略的道:“与母亲无关。是文昌伯府之事。”
一听与灵樱长公主无关,顾长福悬着的心才陡然落下。见穆玄脸色苍白,眉间隐有疲色,忙扶住他问:“可是那伤口疼得厉害?都怪老奴,临行时忘了带些伤药在身上。”
穆玄依旧摇头,沉眸道:“无事,先回府再说吧。”
等上了马车,顾长福忧心忡忡的道:“从长安到洛阳,虽说不远,却也不近,快马也要一日多才能到。这样远途奔波,世子哪里还有机会养伤?”
后面的话,他没敢当着穆玄说出来。王爷跟长公主本就心结难解,若给长公主看到世子这番模样,定然心疼不已,心中还不知要如何怨恨王爷。
若这怨恨能发泄出来也就罢了,可以长公主的性情,这怨恨只会沉在心里,变成疏离与生分。
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又一口气。穆玄似看穿他心中所想,淡淡道:“福伯放心,我不会令母亲担忧的。”
顾长福一愣,抬头一看,那少年已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在眼睑上投下一圈阴影,俊美的侧颜沉静乖巧,几多当年长公主的影子。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好,刚一出生就逢长公主和王爷夫妻决裂,没几年,长公主又搬出了王府。而王爷的心思,又更多放在大公子身上。虽贵为穆王府世子,在外人看来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却从未真正享受过父母之爱与所谓的天伦之乐。大多数时候,总是懂事的教人心疼。
回府时已是深夜。
穆玄不愿再惊扰穆王休息,只交代顾长福明早替他转达此事,并将那件灰鼠皮披风一道交给他,便回尔雅院了。
宁嬷嬷一直立在院门口等着,见穆玄终于,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絮絮道:“圣上也真是的,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大半夜宣人进宫。”
宁嬷嬷是宫中老人,一直在灵樱长公主身边伺候,长公主嫁入穆王府时也跟了过来。后来长公主离府,特意留了她在尔雅院照顾世子起居。
穆玄对她向来敬重,一路由她念叨,临到浴房时才向她说了明日要去洛阳行宫之事。宁嬷嬷眼睛骤然一酸,道:“望世子代奴婢向长公主问声安。”又匆匆回房,从箱底翻出两双新做的云缎绣鞋,道:“这是奴婢前几日新纳的,也不知还合不合长公主的脚,劳烦世子帮奴婢一道带过去。”
穆玄仔细收好,便打发掉浴房里准备伺候他沐浴的婢女,简单冲洗了一下,便换上干净衣袍回到房中,自顾处理了下手上和背上的伤口。
这夜,背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喉间也干得厉害,穆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起身灌了好几杯水都无济于事。烦郁间,便重新点了烛火,捡了本讲述符术的书在床头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