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本只是等着凤掌柜给她回话,没想到穆玄这么快就出现了,惊讶之余,忙站起来和他打了个招呼,讪讪笑道:“这么快又叨扰世子,真是过意不去。”
再想起来被她藏在夹厢里的海雪和荣嬷嬷,简直恨不得拿块豆腐将自己砸死。早知他今日会出现,她无论如何也会想个更周全的计划,说什么也不让荣嬷嬷跟来。
穆玄只往那夹厢门上轻轻一扫,便若无其事的在她对面坐下,微挑嘴角,道:“无妨。这两日我正好休沐。”
夭夭也跟着坐下,挠了挠耳朵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请世子吃墨鱼饺子吧。”
穆玄点头,唤来那堂倌吩咐几句。那堂倌神色恭敬的一一应下,自去传话。
这堂倌虽待自己也很恭敬,但绝非面对穆玄时这种带了敬畏的神态,夭夭看在眼里,不由道:“世子跟那位凤掌柜很熟么?”
“以前有些交情。”穆玄说得轻巧,看了她片刻,忽道:“这里并无外人,郡主不如先将帷帽摘了。”
夭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帷帽,笑了笑,连忙取了下来,搁在一旁。
她笑颜明净,举手投足间,都是他熟悉的天真烂漫。穆玄忽觉心情大好,也跟着笑了笑,道:“郡主让凤掌柜递话给我,就是专程为了请我吃饺子么?”
两人还从未如现在这般独处一室,夭夭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窗外,佯装看风景,缓解室中陡然变密的气氛。听他这么问,便扭过头道:“也不全是。我找世子,其实是有事相求。”
便简略说了几句,颇有些难为情的道:“我也知道,不该这么麻烦世子。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能帮我的人了。”
穆玄笑意凝住,俊面上渐渐覆起一层冰霜,半晌,冷声问:“身为女子,郡主便如此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么?”
他语气不复之前清越,阴沉沉的,倒似夹杂了一丝怒气。
夭夭也知自己不该在一个并不算相熟的男子面前贸然提起这样隐秘之事,可她别无选择,见他脸色不善,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想必也听说过我闹出的那些丑事。不瞒世子,自经历了一番生死,我对世间所谓情爱,真的再无半分留恋。余生只想陪伴双亲,侍奉祖母,再不想婚嫁之事了。”
穆玄脸色愈发阴沉了。
夭夭心虚的望他一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错估了形势,立刻低声道:“是我唐突了。世子只当我没说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起身欲走,但想起海雪和荣嬷嬷还在夹厢里,又有些挪不动步子。
这时,堂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贵人,墨鱼饺子做好了,可要现在端上来?”
穆玄轻轻“嗯”了声,终于放缓了神色,星眸中的冷意也褪去大半,望着对面少女道:“此事容我想想,先吃饺子吧。午后,我约了京兆府的孙府尹询问南郊的案子,郡主不是要替那老妪渡化怨气么,若无事,可与我同行。”
第25章 血书
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很快端了上来。个个皮薄馅大,颜色浓如墨汁。
夭夭许久不吃,一闻到那股熟悉的鲜香味儿,立刻嘴馋起来,也忘了刚才的尴尬,笑盈盈道:“好地道的饺子!若是能配些蜀蒟酱,就更好了。”
“蜀枸酱?”堂倌闻所未闻,苦思片刻,困惑的问:“贵人指的是何物?咱们这里有豆酱、肉酱、鱼酱、虾酱和辣椒酱,就是没听过这个蜀蒟酱。”
“那是——”夭夭欲解释,说到一半,意识到穆玄还坐在对面,连忙又吞了回去,讪讪道:“其实,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并未尝过。让小哥哥见笑了。”
堂倌立刻肃然道:“贵人见多识广,奴只有佩服,岂敢取笑?”
穆玄本目光复杂的盯着夭夭。见他们两个聊得如此亲热,自己倒像个多余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沉的,似不大高兴,睨了眼那堂倌,吩咐道:“这里无事,你且去外面伺候。”
堂倌恭行一礼,唯唯退下。
雅室内又安静下来,空气中也浮起那股密密的熏热气息,夭夭挠了挠耳朵,笑道:“整个长安城,就属这里的墨鱼饺子最好吃。世子莫要客气。我既然做东请客,定然管饱。”
穆玄抿了抿唇角,没吭声,自顾夹起一只圆滚滚的饺子,往手边的红油碟、醋碟中依次蘸了蘸,在夭夭诧异的眼神中,递到了她面前的食碟里。
“邺都人吃饺子,都喜欢蘸点糊辣子和老陈醋,虽比不得蜀蒟酱香辣浓郁,但也别有滋味。郡主尝尝,可吃的惯?”他神态自若的道。一套动作完成得极自然。
夭夭总觉得今日的穆玄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古怪在哪里。好在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于细枝末节的人,便落落大方的夹起那只饺子,笑着同他致谢后,美滋滋的放入口中。
大约是吃得太投入,她如蜜樱唇和贝齿之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了些墨色。咀嚼间,右臂浅碧袖子滑落,又露出那一截宛若凝了霜雪的皓腕。
穆玄盯了片刻,迅速移开视线,唇角却慢慢扬了起来。
夭夭吃得一脸满足,见穆玄只盯着窗外看,并不动筷子,诧异间,脑中灵光一闪,懊丧的道:“坏了。我只顾着自己嘴馋,都忘了问世子是否喜欢吃墨鱼饺子!”
穆玄这才转过头,嘴角尚挂着轻浅笑意,道:“我也甚喜。”便夹起一只饺子,在醋碟中一蘸,不急不缓的吃了起来。
因他方才一直冷着脸,这一笑,便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说不出的俊美好看。夭夭看得一呆,心中却仿佛抹了蜜,甜滋滋的,也闷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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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饺子,两人便说好一道去京兆府。
夭夭挂心躺在夹厢里的荣嬷嬷和海雪,又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磨蹭了好一会儿,忽听穆玄道:“郡主带来的那两个仆人,凤掌柜会帮忙看顾,等事情办完,再回来接他们便是。”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夭夭面上一热,从耳根直红到脖颈,悄悄呼了口气,强作镇定的道:“如此也好,真是麻烦世子了。”便匆匆戴上帷帽,跟着穆玄一道走了出去。
二楼两侧雅厢以一条夹道隔开。道上铺着精致华丽的貂皮毯,脚踩在上面柔软无声,不会发出一点动静,因而不会惊动旁侧雅厢里的人。
夭夭跟着穆玄在夹道上无声穿行,走过一间雅厢门口时,忽感觉身上一凉,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自己一般。她暗吃一惊,迅速往左右看去,两边雅厢门却都紧紧闭着,并无什么人影露出。
莫非是自己太多疑了?夭夭按下困惑,顷刻,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走出雅厢,到了通向凤仪楼后门的楼梯口。
阿寿还驾车在前门等着,走后门自然再好不过。只是,看穆玄谨慎的样子,似乎此行隐秘,也不愿被旁人看见。
早有一辆简朴不失精致的马车在后门外等候,见穆玄出来,车夫立刻恭敬推开车门,请二人进去。夭夭留意了下,见马车上既无穆王府徽记,也无玄牧军的“玄武”图腾,越发笃定心中想法。
穆玄先扶夭夭上车,四下一顾,目光在后门出口处顿了顿,并与车夫嘱咐了几句,才跟着登上马车。
车夫又恭敬推上车门,便扬鞭策马,驾车往京兆府方向赶去。
片刻后,一个头戴帷帽的纤细身影从后门缓缓步出,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出神。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奇怪的问:“郡主,您在瞧什么?不是说要来吃异域小食么?那雅厢好不容易才订上的,您为何又让奴婢退了?”
琼华攥了攥粉拳,一脸冷傲的道:“我向来厌恶吃那些粗蛮小食,见有人爱吃,便想试着尝尝,只是一闻到那粗鄙之味,便知比以前更厌恶了。我哪里还吃得下?”
那婢女忙问:“郡主想吃什么?奴婢立刻遣人去订。”
琼华却摇了摇头,道:“回府吧,我没有胃口。”
等琼华也离去之后,二楼某处雅厢,忽慢慢打开一条缝,露出双阴郁的眼睛。
琼华带着婢女走到凤仪楼正门,刚要登车,远远看见两列身着赤袍的夔龙卫纵马朝这边奔来。路上摊贩行人无不惊惶避让。领头的其中一人,风流俊秀,形容温雅,正是宋引。
她和宋引并非一母所生,宋引只是个庶子,平日里他们来往甚少,其实没什么兄妹情分。换做以往,她定视而不见,直接就驱车离开了,此刻,她却道:“过去打个招呼吧。”
跟着琼华的婢女立刻露出惊诧之色。
宋引赶路之时,忽闻道旁有人唤了声“二哥”,循声一看,竟是素日没说过几句话的妹妹琼华。讶然之余,便勒马停了下来。
“三妹是去凤仪楼吃饭么?”宋引一挽缰绳,策马靠了过来,面上风尘仆仆,看来的方向,似乎刚从城外公干归来。
琼华与他福了一礼,道:“随便逛逛,并不打算吃饭。”又笑了声,一派天真的问:“听说,今日西平侯府的孟老夫人到府中商议二哥和菖兰妹妹的婚事。她毕竟……二哥真的要娶她为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