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反常的当属穆王。
依照平时穆王对静姝母子的宠爱,怎么也不该任由灵樱长公主如此霸道行事,可自始至终,穆王都维持沉默态度。除了穆鄢赴任之时亲自为长子送行,穆王竟再未踏足过静姝所居的蒹葭院半步。期间静姝也曾主动到九华院请安,穆王都避而不见。静姝只能垂泪而归。
穆玄足足昏迷了三日,才恢复神识。
睁眼的一瞬间,看到灵樱长公主含笑坐在床前,他几乎疑是在梦里。
等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听闻府中发生的这些事,他心事重重道:“母亲不该因为我的事再与父王交恶。是我糊涂,没有迅速解决掉这件事,害得母亲操劳。”
长公主道:“你该明白,此事只能由我出面解决。他们毕竟是你的庶母和兄长,长幼有序,哪有弟弟去揭露兄长罪行的?”
穆玄默然。依旧心事重重。
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一次醒来后,他精神状态一日比一日差,一入夜,更是噩梦连连,不得挣脱。这显然是魇术在作祟,他却不知该如何和母亲提起。
若母亲知道了此事,又会做出何等激烈反应。
直到有一次,他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看到灵樱长公主正紧握着他的手在床前垂泪,才陡然意识到,原来母亲早已知晓真相。
穆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你父王已经抓住离渊,定能逼问出解术之法。”
长公主如是道。
穆玄讶然,没料到灵樱长公主会主动提起穆王。语气竟还颇为和善。
据阿姐云煦讲,他昏迷期间,穆王一直守在尔雅院给他疗伤,眼睛都熬出了血丝。大约因为这个缘故,长公主才态度稍缓。
次日,夭夭扶着穆玄在花园里散步,忽有门房来报:“西平侯府的侯夫人过来了,说要见世子妃。”
穆玄与夭夭对望一眼,同时想,姜氏此时突然到访,只怕是有要紧事。
夭夭忙道:“快请夫人进来。”
果然,一见夭夭,姜氏就神色惴惴不安道:“菖兰,老祖宗醒了。”
夭夭一喜,转念一想,若单是此事,姜氏应该开心才对,断不该是这般反应,便道:“夫人不要着急,慢慢说,可是老祖宗又出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菖兰,你相信一个人可以死而复生吗?”
姜氏从未如此紧张过,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道:“和你这种借尸还魂不一样。就是完全模仿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面貌举止,代替他活着。”
夭夭沉吟片刻,道:“夫人是指用类似于易容术的手段,冒名顶替他人身份?”
“大概是这样……”
姜氏心神不宁的道,眼里露出明显的恐惧。
夭夭试探着道:“这个人,和老祖宗有关?”
姜氏胡乱点头,扶着桌案就跪了下去,红着眼道:“姑娘,我求你看在菖兰的份上,救救西平侯府。”
夭夭忙扶她起来,道:“夫人先不要慌。据我所知,现在江湖上最顶级的易容术,最多也只能维持二十四个时辰,想要长年累月的模仿一个人谈何容易。只要稍用些手段,必能试出其破绽。夫人先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
穆玄已勉强能下地走路,听说夭夭要回西平侯府,便坚持要陪她一道回去。
灵樱长公主不放心,待问清缘由,特地派了一队凤麟卫沿路护送。
马车里,夭夭把姜氏的话转述了一遍,见穆玄并未露出过多惊讶,奇道:“莫非你早发现他有问题?”
穆玄坦然道:“此事的确出乎我意料。不过,也解了许多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何况,此次天公作美,送来这么一份大礼,我们要好好利用才行。”
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夭夭已从他口中得知许多搅弄风云之事,脑筋一转,了然道:“你是指,此事会牵扯到东宫?”
穆玄赞赏的看她一眼:“离渊被父王所擒,那两名鬼族人又被关押在大理寺审讯,以我那位表兄的性情,早该有所行动了。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原来他把棋子安插在了此处。”
夭夭顾虑的却是,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算真的找到了东宫勾结鬼族的证据,皇帝舍得处置么?
这一点,穆玄不会想不到。
也不知他打算如何化解。
姜氏早早就带着人在府门口迎接了。
虽说前段时间关于“穆王世子因见罪于穆王而被逐出族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随着灵樱长公主归来,圣上一道圣旨将穆鄢逐至岭南,这流言已渐渐消散,并演变为“穆王府庶子欲抢夺世子之位,故意诬陷兄弟,才导致世子被逐出族谱。”
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爱瞧热闹的百姓们皆对静姝母子唾弃不已,反倒开始同情长公主母子。
是夜,夭夭与穆玄依旧同宿在海棠院中。
穆玄端坐在案前,一面看书,一面等殷则和沈其华的消息。
夭夭本来也了无睡意,可不知怎么回事,窗外忽吹了阵阴风进来,她打了两个哈欠,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又有人急切的摇着她衣袖,带着她往后花园那口口井边走去。
第119章 菖兰
临近子时, 殷则无声落入海棠院中。
“世子,已然查清楚了, 这两年来,每隔七日, 孟平安便会光顾温玉楼去找一名叫做紫嫣的女子。前些日子温玉楼被烧,那女子也不见了踪迹。”
“那女子的背景可查清楚了?”
“是东宫影卫,本名叫做紫燕。与之前在军中假扮越美人的夜燕是亲姐妹。”
穆玄轻一挑眉:“孟平安想必就是通过此女与东宫暗通款曲。”
“不仅如此。听说那紫燕精通易容之术,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那人能假扮孟侯爷这么多年,想必少不了此女帮助。”
“这位孟侯爷还能如此淡定的演他的戏,那此女一定就在西平侯府中。”
殷则不由笑了:“世子猜的全对。温玉楼被烧掉的第二日, 那位孟侯爷就偷偷纳了房妾室藏在府中,连老祖宗都瞒着。”
“就是那紫燕?”
“不错。”
“人可拿下了?”
殷则点头:“已让沈其华押在柴房里。”
“好,把人看紧。我倒要看看, 孟平安这场戏还能演到什么时候!”
……
子时,西平侯府后花园, 枯井旁。
夭夭讶然望着前方突然转身, 跪在她面前的少女, 一股奇异的熟悉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你是?”
“我就是西平侯府的嫡女,孟菖兰。”
少女抬起头,月光照耀下, 露出一张和夭夭一模一样的脸庞。
夭夭惊得退了一步。
“姑娘莫怕。我带姑娘来此,是因为我魂魄将散。那个秘密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夭夭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久,才找回点声音:“你死后,魂魄一直滞留在府中?”
“准确的说,是被禁锢在这枯井之中。”
许是真如这少女所说,她魂魄将散。少女渐渐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形态。
夭夭心里莫名一阵难过,忙道:“你快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会这样?”
“我还有事要求姑娘。若姑娘肯答应,我再起来。”
“我——”夭夭其实想说“我答应你便是。”可话到嘴边,又实在担忧这少女所托之事非自己能力所及,委实不敢贸然应承下来令她失望。便索性也盘膝坐于地上,道:“我们也算有缘。有什么话,郡主请讲。”
少女笑了笑,目光倏而悠长,道:“我,并非自缢而亡。”
虽然之前已经从姜氏那里知道些端倪,但亲耳听这少女说出来,又在深更半夜后园枯井这样的环境下,夭夭依然泛起一阵恶寒。
“我的确倾慕宋二公子,也一直希望能做他的妻子。但我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我,所以后来家中为我定下永安伯府的婚事,我虽然并无欢喜之意,但也从未想过逃婚。我知道,那样会令家族蒙羞,也会令母亲蒙耻。我那日之所以会从花轿里逃走,是因为有一位自称是宋二公子贴身侍女的丫头给我送了封信,说二公子有很要紧的事要同我说,关乎我们西平侯府的生死,让我无论如何都赶过去。”
“宋二公子向来行事稳重,定然不会无缘无故送这样一封信,我心中忐忑,思量来思量去,都觉得必须赶过去见宋二公子一面。这才有了后来逃婚之事。”
夭夭叹道:“到了地方,你才发现,送信的人并不是宋引。”
“没错。”
少女露出近乎绝望的表情:“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不。准确的说,他并不是我的父亲,只是和父亲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而已。”
夭夭已经隐约猜到些内情。有些不忍的问:“郡主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就在我出嫁的前一日夜里。我心中烦闷,到后花园散步,没料到竟看到那样可怕的一幕。自小与我就不亲熟的父亲,揭下面皮,竟然是另外一副面孔。我吓得不停颤抖,用力扼住自己的喉咙,才没有惊叫出声。等回到房中,才发现落了一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