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犹豫片刻,道:“我想……把一个人的魂魄放进去。”
“是孟菖兰?”
夭夭点头。
穆玄笑道:“这有何难,我去跟父王借几日便是。”
夭夭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喜浮于面,道:“谢谢你,穆玄。”
穆玄一挑眉:“你真要谢我?”
夭夭就知道这人又要不正经,心念一转,倒真想起件要紧事,忙道:“我听菖兰郡主说,想要解除府中那个阵眼的封印,必须用八字纯阴之人的魂魄为祭。而菖兰郡主恰好就是八字纯阴之人,所以宋琛才将她魂魄封入井中。你说,此事真的只是巧合么?”
穆玄心思何等敏锐,听出她话中深意,一时愣住:“你的意思是?”
“当日布下阵法的那位祖师,当是百年难遇的惊世绝艳之才,他定然不会随随便便把五个阵眼扔在五个地方。会不会,每一个阵眼所在地,都有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与之对应。而那个人,就是解开封印的关键。”
穆玄怔忡了片刻,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念头,忽然浮了出来,令他无端心神不宁起来。
若真如此,穆王府的那个阵眼,对应的又是谁的生辰八字?
正出神,外面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海雪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子,郡主,宫中来了旨意,让世子和郡主立刻进宫。”
第122章 大结局(下)
“咳咳咳……”
承清殿内, 惠明帝强撑着病体坐在御案后,不住的掩唇低咳。短短数日, 他鬓角竟生出许多白发,面色也显露出明显的疲惫。
灵樱长公主亲自将煮好的汤药端到案上, 然后绕至御案后,动作轻柔且耐心的为皇帝抚着背部,道:“陛下正值盛年,就算国事再重,也应当保重身体。早知坐在这个位置上如此辛苦,当年,我就不帮你争了。”
惠明帝笑了, 又咳了几声,道:“这样的话,也就阿姊敢与我说。”
他望着御案上那碗漾着热气的汤药, 忽然道:“我倒真有些想念阿姊煮的山楂茶了。那味道,只有阿姊和母亲能煮出来, 旁人煮的都不像。”
提起生母阮妃, 灵樱长公主眉间也浮现出回忆之色, 嘴角一弯,笑道:“以前一到夏日,母妃总是在宫里煮山楂茶, 除了送人的,便分给宫人们避暑。你最能喝,三大碗都不够。”
惠明帝仿佛透过药碗内乌黑的汤汁看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眼中渐渐闪出泪星:“阿姊,你可知,朕有多想念那时候的日子,有多想念母妃。”
灵樱长公主眼里也冒出了泪星。
“可苍天何其不公,母妃那样温婉美丽的女子,竟会是鬼族人……”
惠明帝眼眶骤然红了,泪刷刷就流了出来。
“还是个奸细……”
惠明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虽然极力隐忍着,身体还是剧烈颤抖起来:“朕恨害死母妃的元凶,却更恨鬼族人。是他们把母妃当做一颗棋子安插在这深宫之中,利用她,逼迫她,最后,还抛弃了她。”
“若不是摄魂铃,就算那废后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逼死母妃。阿姊,你能明白,朕心中的这股恨么?有时候,朕简直恨不得把身体里的血全部放干,彻底洗刷掉那一半可耻的血脉。多么可怕的诅咒。朕只要一想到,以后朕的子孙身上都要背负这个耻辱,大邺朝江山社稷都要烙着这份耻辱,便忍不住想要发疯,想要杀尽天下鬼族人。”
“这也是,朕为什么容不下公输一族的原因!”
“现在阿姊让朕为公输一族翻案,不就是往朕的心口上捅刀子么?”
灵樱长公主眼里也流出了泪。
“我知道,我的请求令陛下为难了。只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以母妃的聪慧,当年为何会甘心居于冷宫而不鸣冤自救。她若反抗,无人能拦得住。”
惠明帝像是个迷路的孩子,抬起脸,茫然的望着前方。
“母妃不是害怕被废后揭露鬼族人身份,而是怕她的一双儿女会因为这个身份永远抬不起头来。
所以,她才会忍辱负重,甘居冷宫那么多年,受尽那废后折磨。所以,陛下才有机会在皇位之争中赢得人心。母妃是鬼族人不假,可最后,在自由和骨肉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母妃……”
惠明帝压抑着哭了出来。
灵樱长公主也掉过头默默流泪。好久,才哽咽着声音道:“我求陛下为公输一族翻案,也只是为了自己胸中那颗如母妃当年一般的拳拳慈母之心而已。”
“朕自然知道,阿姊都是为了玄儿。可这桩案子牵连太大,一旦翻案,将引起何等轩然大波,世人又会如何看朕,阿姊可想过?”
说完,惠明帝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灵樱长公主捧起那碗药,先盯着皇帝喝完了,才道:“公输家想要的只是一个清白而已。至于如何翻,牵扯到谁,自然由陛下决定。换言之,世人关注的都只是结果,真相究竟如何,过程究竟怎样,又有谁会在意?”
“若查对方向,此案或许还会成为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惠明帝怔了一瞬:“阿姐的意思是……”
灵樱长公主牵了牵嘴角,道:“灵樱在这世上的牵挂,一是一双儿女,其次就是为母妃报仇雪恨。当年陷害母妃的那一府余孽,陛下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斩草除根么?如今宋琛出了这档子事,若趁热打铁,再查出些他暗害忠良的证据,东平侯府便永无翻身之日。”
惠明帝隐约意识到什么,神经骤然一紧:“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什么牵挂不牵挂的,阿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
皇宫,西苑,长信宫。
太子刘安披头散发的跪爬至惠明帝脚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父皇,父皇明鉴,这都是栽赃陷害!儿臣根本不认识那宋琛。一定是穆玄,一定他故意设计害儿臣!”
惠明帝眼中悲痛与失望交织,用力从袖中掷出两份证词,劈头扔到太子头顶:“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就算宋琛诬陷你,那个东宫的影卫也会是假的么!”
“朕的颜面!大邺朝的颜面!都让你这孽障给丢尽了。你敢如此肆意妄为,不过是仗着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储么?”
刘安一下子愣在那里,震惊的望着皇帝。好久,他才如梦初醒般,也不去捡那两份证词,跪爬几步,两目惶惶的抱住皇帝大腿,用力摇头:“不,不,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求父皇饶过儿臣这次吧!”
说罢,便一下又一下,用力往地上磕着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横流。
惠明帝好悲哀的望着这个独子,心痛如绞的长叹:“现在才知道错,晚了。宋琛当众罗网,此事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就是朕有心保你,也保不住了!”
“父皇!”
刘安仰起头,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长泪纵横。
“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般残忍!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可你却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穆玄。凭什么!就因为我身上和您一样,流着那可耻的血脉吗!”
惠明帝像是被人当众往脸上打了一耳光,目光颤抖的望着刘安吼道:“你放肆!”
吼完这句,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你明明知道,朕最恨的就是鬼族人,为何还要和鬼族人去勾结?!回答朕!”
“哈哈,哈哈……”
刘安狂笑了起来,忽然目眦欲裂的盯着惠明帝:“因为我恨你,恨你从小冷落我,疏远我,厌恶我。只要能让你不高兴,不舒服的事,我都要去做。你可知,我一个人在长信宫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宫人看我这个病秧子时又是什么眼神。你可知,为了变得强大,为了不让你看低,我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做个真正断子绝孙的孤家寡人!”
“你——你——”
惠明帝气急攻心,哇得便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陛下!”
守在殿外的王福安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皇帝强自站稳,咬牙道:“传、传朕的旨意,太子德行不端,从今日起幽禁于长信宫中闭门思过,无朕旨意,永不得出。”
……
“世子,世子妃。陛下正等着你们呢。随老奴进来吧。”
偌大的寒武殿,只有王福安一个人守在外面,眼里含着泪。
穆玄察觉出事态不正常,惊疑不定的问:“公公,陛下他——”
“世子先别问了。快随老奴进去吧。”
王福安悄悄一抹泪,红着眼道。
穆玄大恸,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从殿门到殿中那张龙床,短短一段距离,穆玄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
殿内灯火依旧昏昏的,惠明帝形容苍老的躺在床帐内,俨然油尽灯枯之态。
“陛下。”
穆玄扑通跪了下去,泪立刻落了下来。
“别哭。”
惠明帝已没力气起身,只偏过头,慢慢抬起一只手。
穆玄连忙伸出双手,紧握住那只抱过他、教过他习文练武的宽厚手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