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声问。
那太监扑通跪倒在地, 从袖中掏出一物, 双手捧过头顶,道:“那两人皆是被短匕贯喉而亡。”
皇帝眼睛一眯:“这就是凶器?”
那太监想了想,道:“奴才到时, 这匕首就插在刘七的后颈。”
皇帝这才接过那柄匕首,待视见那匕首尾部的穆氏标记,双目骤然一缩, 冷笑:“好啊,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了。”
那太监低着头,不敢接话。
皇帝踱了几步,犹在沉吟着:“你们送世子过来时,可搜过他的身?”
那太监紧忙答道:“来之前,奴才依着陛下旨意,特意给世子换了干净的衣袍,世子绝无机会私藏利器。”
这时,云煦公主匆匆赶了过来,行过礼后,焦惶四顾,惊愕的望着那两具尸体,问:“陛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帝神色郁郁的道:“有人闯入寒武殿,劫走了西平侯府那个丫头,还伤了玄儿。云煦,你可识得此物?”
云煦公主盯着皇帝递来的那把匕首,心念急转,忽然猛一变色,道:“是他。一定是他。”
皇帝紧盯着她:“云煦,你知道凶手是谁?”
云煦公主却跪了下去,神色悲戚道:“陛下不要问了。云煦只恳求陛下下旨废了阿弟的世子之位,给他一条活路。我们姐弟无依无靠,能依仗的只有陛下了。”
皇帝岂不听出这言外之意,倒吸了口凉气,沉声道:“云煦,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云煦公主依然摇头:“云煦本以为,阿弟被父王逐出族谱,他们便会放过阿弟,没想到,他们还要赶尽杀绝。连一个无辜的弱女子都不放过。”
“不过是一个世子之位,何至于骨肉相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只觉心惊肉跳,怒不可遏,道:“这究竟是何时的事,朕为何从未听玄儿提过?”
云煦公主苦笑道:“自从母亲离府,阿弟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岂能事事都到陛下面前诉苦?此次阿弟见罪于陛下,父王怕他连累家族,狠心将他逐出族谱,府中人更是见风使舵,迫不及待的要落井下石,倒无一人嘘寒问暖,关心阿弟安危。人情凉薄如此,又有什么可说的。”
“阿弟常说,从小到大,陛下待他犹如亲子,比父王还亲,他必当鞠躬尽瘁,报答陛下的恩德。若是连陛下都不再信他护他,他便真是无依无靠了。”
皇帝不可避免的心疼了一下。
沉吟片刻,问:“你可知,他们劫走西平侯府的那个丫头,又有何目的?”
“云煦自然无法揣度他们的心思。只是,他们故意留下这把刻有穆氏标记的匕首在现场,显然是为了让陛下看到。”
皇帝慢慢道:“你的意思是,行凶者是为了栽赃嫁祸给玄儿?”
云煦公主不可置否,道:“若阿弟没有受伤,陛下难道不会怀疑他是为了逃出宫,而杀了那两名内侍么?”
皇帝猛一攥拳。
进到殿内,几个太医果然正围在那张龙床前诊治。
“世子如何了?”
皇帝的心情已由担忧转为烦躁。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行礼,一个年长的太医面色沉重道:“陛下,世子伤势太重,只怕、只怕……”
云煦公主容色一变,疾步冲过去,待看清床上少年死灰般的面色,泪水刷的就流了出来。
方才那番话,固然带了作戏的成分,可又何尝不是她的真心话。
惠明帝一颗心更似沉入了无底深渊,面无血色的问:“只怕什么?说清楚!”
那太医:“只怕凶多吉少!”
惠明帝如遭雷击。僵立许久,低吼道:“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人救回来!否则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众人瑟瑟应是,又七手八脚的忙乱了起来。
一个太监飞快从殿外奔进来,神色惊慌的禀道:“王上,长、长公主过来了!”
惠明帝还有些神思恍惚,怔怔的问:“你说谁?哪个长公主?”
那太监:“是灵樱长公主,灵樱长公主回宫了!”
惠明帝一愣:“阿姊?”
云煦公主立刻快步朝殿外冲去。
寒武殿的石阶下,果然立着一身白衣的灵樱长公主。
“母亲!”
云煦公主喜出望外,扑进长公主怀中,泣不成声。
惠明帝随后而至,望着多年不见的阿姊,激动之余,不免对眼前这形势生出些焦头烂额之感。
灵樱长公主似早有心理准备,待进殿见到昏迷中的穆玄,并未表现出过激的情绪,反而是平静的跪了下去。
惠明帝大惊,忙伸手去扶:“阿姊这是做什么?”
灵樱长公主道:“玄儿病得厉害。恳请陛下允许灵樱带他回府养病。”
惠明帝面露愧疚:“是朕不好……”
“这不怪陛下。要怪,也当怪灵樱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他。若我在府中,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拿自己的性命去跟陛下做赌。这世上,也无人敢折磨他一身刑伤。”
“阿姊,朕……”
灵樱长公主淡淡一笑:“陛下的心意,灵樱都知晓。陛下若肯信任灵樱,便再赐灵樱一道旨意。这些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118章 了结
这是一处极幽静的院落, 隔着窗户,隐约还能窥见院内一株光秃秃的合欢老树。
夭夭有些迷茫的望着陌生的房间, 陌生的床帐,以及端坐在房间中央的圆案后饮茶的白衣女子, 问:“这是哪里?”
“这是穆王府。”
那女子声音冷冽好听,见她醒了,轻轻搁下茶碗,问:“可好些了?”
夭夭愈加茫然。
她在穆王府的时间虽不长,可府内各处穆玄都领着她转过,包括库房和演武场,为何她从不记得这府中有这样一处地方。还有, 这凭空冒出的女子又是何人?
灵樱长公主似看出她疑惑,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床边, 在一张矮榻上坐了,笑吟吟道:“你不必害怕, 我是玄儿的母亲。”
夭夭还是吃了一惊:“您是灵樱长公主?”
对方依旧笑吟吟点头。
昏迷前的一幕幕一股脑儿的涌回了脑中。夭夭大急:“那穆玄他在哪里?”
“他伤得很重, 医官们正在为他疗伤。”
长公主眸中浮起一层淡淡的忧虑。
夭夭:“可否让我见见他?”
长公主凝望着她:“在此之前, 我想先和你说几句话。”
夭夭从她眼里看到了严肃和凝重,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对不起, 都是我害了他。”
“你以为,我将你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兴师问罪么?”
长公主叹息一声:“玄儿视你若珍宝, 为了你不惜忤逆犯上,赌上自己的性命,我岂忍心为难你?相反,我要感谢你。”
夭夭一怔,讶然抬头。
“我要感谢你,让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牵挂。因为这份牵挂,他才能磨练心性,坚韧长大,不至于因为我这个母亲的失职而自暴自弃。”
“夫妻之间,最难的就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对你的这份心意,以后,也把他当做你的牵挂,替我好好照顾他。”
夭夭听出她言外之意,道:“他心中一直很挂念长公主,长公主为何不肯留下来亲自照顾他?”
灵樱长公主笑了笑,道:“世上之事,若是我想怎样便怎样,那该多好。若能选择,有哪个母亲会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儿。有时,对寻常百姓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愿望,于我却难如登天。但于普通百姓而言难如登天的事,也许于我倒是一件寻常小事。”
夭夭惑然。一方面,是她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这位尊贵无比的长公主陷入此等困境。另一方面,她隐约明白灵樱长公主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令她心跳如鼓,却不敢贸然开口。
“诚如你所想,我可以设法替公输一族平反冤案。”
灵樱长公主注视着她,缓缓开口,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
夭夭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乍然裂响。
“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灵樱长公主一字一顿,肃然道。
夭夭心潮急速涌动着,感觉嗓子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声音哑的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只要能替家族平反。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长公主。”
长公主:“公输瑶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即使公输一族冤案得反,你也只能是孟菖兰。”
随着灵樱长公主的归来,短短两日,穆王府又彻底改了一番天地。
先是如夫人静姝因为管家不力被禁足在蒹葭院思过,随后大公子穆鄢就被皇帝一道圣旨封为岭南郡王,即日赴岭南就任,无诏永不得踏进邺都半步。
静姝听闻消息,当场就昏厥了过去,可惜圣旨里明明白白写着,只准穆鄢带妾室一人就任,静姝必须留在穆王府,恪尽妾室之责,侍奉主母。静姝在灵樱长公主的隰桑院外跪了一整日,企图觅得些许转机,可惜直至跪晕过去,灵樱长公主也不肯见她。最后被奴婢们匆匆抬回了蒹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