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刘安竖指做出噤声的姿势,忽往前一俯身,贴着她耳畔道:“当年,本宫一心倾慕于你,不惜将保命的元丹借你一半,助你结丹增长修为,可你转眼就把本宫抛在了脑后,只惦记着别的男人。这笔账,本宫要怎么跟你算。你放心,日子还长。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夜,本宫都会好好待你的。也好教你知道知道,谁才是天底下值得你爱的那个男人。”
说完,他舒畅的大笑一声,直接运力将那根已成死结的衣带震作碎片,纵身跃进了浴桶之中,也不理会抖如筛糠、木然呆立在原地的琼华。
哪里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要倒的病弱太子?
然而,这夜太子殿下似乎注定无法安心的泡个澡。
辰时刚过,浴桶中蒸汽正浓、刘安苍白的面上血气接近盈满时,寝殿门外忽然响起了极低的叩门声。
刘安警觉的睁开眼,极不悦的皱了皱眉,才轻叩了叩桶沿。
他面上好不容易充盈的血色,也仿佛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一层层消退了下去。
手指叩在桶沿上,声音其实很低,琼华却仿佛得到了眸中指示,匆匆一整衣衫,轻步行至寝殿,隔门问:“太子正在沐浴,何事惊扰?”
外面一个轻细的声音答道:“黑袍尊者有要事请见殿下。事关阵眼……”这后面一句低的几不可闻。
纵使再不愿意,刘安也不得不提前出离浴桶了。
季侯孙最近心情丧到了极致。先是在云裳阁被穆玄打掉两颗门牙、如今只能用假牙遮掩,后又被宋引抢了“看管逆犯”这种美差。
更晦气的是,自打温玉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之后,他连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没了!一连流连了许多家青楼楚馆,都没能找见能跟温玉楼姑娘们相比的货色。
因而这夜季侯孙放班归来,乍望见府门口立着一个头戴帷帽、彩衣飘飘的美貌女子时,几乎疑是仙女下凡。
“妾本山中采药女,今日入城卖药,不幸迷路,误入郎君府邸。此刻城门已关,妾归家不得,投亲无路,郎君可愿收留妾小住一晚?”
女子盈盈开口,声音柔软如一滩春水。一字一句,皆是那坊间流传的话本中落魄书生偶遇狐仙美女的必备桥段。
“愿意,当然愿意。”
心中只装得下一个“色”字的季侯孙双眼冒光,一闻其声,两条腿已先软了一半,伸手一拉美人柔荑,往府内走去。
夜风将帷帽上那层轻纱轻轻吹起,恰露出美人冰冷诡笑的双眸。
而同一夜,穆王府内也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大公子穆鄢突发急症,彻夜镇守在典狱司的穆王不得不暂时回到府中,为爱子诊病。二是负责看守穆氏祠堂的弟子在给长明灯添油时不慎打翻灯盏,以致祠堂走水,烧坏了许多珍宝典籍和大片的符阵。
祠堂内镇压着许多煞气深重的怨魂和邪灵,事关重大,穆王只得连夜将穆玄从西平侯府叫了回来,去祠堂修补阵法。纵使如此,依旧有数只邪物逃蹿了出去,不知所踪。
有巡夜弟子称,祠堂失火时,曾瞥见一名额间有幽焰标记的黑衣女子从眼前飘了过去,疑似鬼族人。
今夜怪事像是赶集似的,就在穆王府祠堂失火半个时辰之后,位于西郊的九龙山——中元夜皇帝陛下狩猎的那座荒山上也起了大火。
京兆尹孙如海半夜从梦中惊醒,外衣都顾不上穿,就带人匆匆赶去救火。这火也委实古怪的很,水浇不灭,土扑不掉,硬是将国师离渊亲手在山外设的禁制烧掉了一段,才自己灭掉了。
禁制有了缺口,被困在山上的孤魂野鬼们立刻争先恐后的往山外涌去,浩浩荡荡,直冲邺都。
次日天未亮,孙如海报急的折子就搁在了承清殿的御案上。
惠明帝龙颜震怒,命国师离渊亲自赴九龙山修补法阵禁制,并着令夔龙卫两日内将逃窜出山的孤魂野鬼们缉拿归案。
“陛下,喝口茶消消气。”
王福安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把新沏的一盏莲心茶搁到老位置。
茶香幽浮,果然消去不少躁气,茶汤碧莹莹一片,甚是养眼。皇帝便问:“这个时令,哪儿来的新鲜莲心?”
王福安笑:“陛下怎么忘了?这是昨儿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说是太医院从南边新进的,做药材用的。殿下觉得好,特地给陛下送来泡茶。”
“他倒是孝顺。”
惠明帝神色不知不觉缓了下来。
这时,一个小内侍在殿外禀道:“陛下,穆王世子求见。”
瞧着外甥一脸郁色,眼底泛着明显的乌青,惠明帝拧了拧眉,问:“怎么?又被你父王逼着画了一夜的符阵?”
穆王府祠堂失火的事,惠明帝一大早就听说了。
穆玄跪了下去,闭口不谈画符的事,只闷声道:“陛下的差事,臣没本事再办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朕跟前使性子。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朕说便是,要钱要人,朕还能短了你不成?”
惠明帝脸色沉了下去。
穆玄一抿唇角,迎上皇帝的目光,道:“陛下既不信任臣,又何必非要臣去办。”
惠明帝:“朕何时不信任你了?”
穆玄:“陛下既信任臣,为何又派了夔龙卫去办同样的差事?”
惠明帝一震,愣了片刻,骤得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穆玄异常平静的道:“臣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更不想处处与人争功。若能与他人合力将差事办好,为陛下分忧,臣绝无怨言。可若有人不愿齐心协力,臣就实在不知该如何办这趟差了。”
惠明帝总算听出些味道来,喜怒难辨的面上立刻多了几分审视。
盯着殿中少年好半晌,才深深皱眉,问道:“别绕圈子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玄道:“自从臣接了陛下这件差事,夔龙卫所的人便形影不离的跟踪臣的行踪。陛下送给臣的那两车书也莫名其妙丢了数本。前些日子,臣奉父命去南郊一村落打理族中事务,隔日就有夔龙卫入村逼问村民阵眼下落。还悄悄圈占了一块未垦荒的荒地。夔龙卫是为陛下办事的,臣也无话可说。就算他们真找到了阵眼,也无需同臣禀报。只是,臣听说卫都督曾不止一次的秘密提审那名人犯,讯问阵眼之事。若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臣何必再领这注定无功而返的差事。”
皇帝脸色开始有些发青了。
第102章 局动
“你说阵眼?”
一大早就被人搅了好梦的卫大都督眼睛半眯着, 一道冰冷目光砸在季侯孙身上。
季侯孙跪伏在地,指天发誓道:“属下绝不敢欺瞒都督。这是那鬼族女人亲口说的。”
卫英哼了声:“这么重要的事, 她为何要告诉你?什么迷路,什么一夜交欢露水姻缘, 那套鬼话你也信。”
季侯孙岂肯放过这个邀功的机会,立刻掷地有声的道:“因为她知道属下是都督的心腹啊!”
“她做不到的事,属下做不到的事,都督可以做到!”
“做到什么?”卫英像被咬住尾巴的兔子,露出凶狠之色:“她想破坏阵眼,破坏结界,可人族与鬼族势不两立, 本都督只会封死阵眼,断了鬼族人的后路。
季侯孙往前跪行几步,贴在卫英脚边, 道:“都督明鉴。那女人说了,她一个弱小女子, 心里根本装不下什么鬼族大义, 她找阵眼是为了增长修为, 吸食灵力。只是那阵眼周围布有禁制,她闯不进去,才不得已求助于都督。”
卫英:“为何一定要找本都督?”
季侯孙知晓自己的话终于被顶头上司听进去了, 有些激动的道:“那女人说,都督所习练的纯阳烈火,与鬼族的幽冥火本系同宗。若要进益降损什么的, 必须吸食阵眼内的灵力。”
这下,卫英倒真是沉默了。
季侯孙虽听不懂其中奥秘,卫英却是懂的。不仅懂,这些年还深受其苦。纯阳烈火虽厉害,却对修习者反噬极大。修者十人,能成一二人,已是大机缘,古往今来为此术疯魔者不计其数。国师离渊坐下有近百名弟子,成功出师的也仅卫英一人而已。无他,此术的本源在鬼界,天性与阳盛体躁的人族不匹配。
强行修炼,短期内尽享其妙处,时日一长,就渐渐显露出弊端和反噬迹象了。比如卫英年纪轻轻便一头白发,就是征兆之一。再往后,走火入魔或精尽人亡都是有可能的。而“大地之眼”做为阻隔人鬼两界的结界,经年累月的吸收两股截然不同的灵息,融汇调和,运转不息,反倒孕育出一种全新的能兼容两界的灵息。
此刻听了季侯孙转述的话,卫英感觉心弦被撩拨了一下,神思顿时清明了。
“那阵眼,她都说了什么?”
卫英垂下了眼皮,抚弄着掌间一枚玉扳指问道。
季侯孙闻到了“大事将成”的味道,立刻附耳过去,与卫英低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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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北衙禁军首领尉迟寒来到了承清殿前,等候皇帝召见。
望着一水儿拱卫在殿外的禁军将士,尉迟寒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往,大殿正门左右都各站着两个身穿大红夔龙袍的人影,今日却被四名内侍省的高手所代替。殿外的禁军数量也比平日多了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