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赫然躺着只金镯子。
看起来挺粗,份量应该不轻。
杨萱问询般看向萧砺,萧砺面上神情浅淡,沉声吩咐蕙心,“请来人进来。”
没大会儿,门口走进个十一二岁的童子,穿身靛蓝色裋褐,正是给范直看门的小十一。
小十一四下稍打量,朝杨萱拱拱手,清脆地道:“小的奉义父范直之命给杨姑娘贺寿,恭贺杨姑娘芳诞。”
杨萱更是讶异,完全不知道范直葫芦里埋得什么药。
辛三太太道:“吉时到了,快行礼吧。”
杨萱应声好。
萧砺将两位内侍及小十一请进屋里观礼。
及笄礼本是女儿家的事情,这几个大男人站在旁边算怎么回事?
辛三太太有些迟疑,再转念一想,两个太监算不得男人,另外一个是半大小子,只剩下个萧砺……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愿意观礼就看吧。
及笄礼非常简单,就只辛三太太在春桃和文竹的协助下,给杨萱打散发髻,重新将刘海梳起来,梳成另外一个发式,说几句吉祥话,再换身衣裳出去给众人看看。
从头到尾不超过两刻钟。
观完礼,萧砺陪内侍及小十一出去,辛三太太瞪着杨萱问道:“皇后娘娘和太监怎么会给你送礼,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有瓜葛了?”
这其中缘由可能就范直最清楚,杨萱也只猜测出七八分,便简略地将丰顺帝召见自己,且交给她十六只印章的事儿说了遍。
辛三太太心中巨震。
丰顺帝这是打得什么主意,前脚刚把杨修文夫妻并长子砍了头,后脚就召见杨萱,又三番两次示好。
不会是看上杨萱了吧?
仔细思量又觉得不对,当初召见的时候,杨萱还没成亲,丰顺帝不曾提过此话,现如今杨萱已经定亲,如果再有这个念头就是君夺臣妻,为世人所诟病。
不只是辛三太太这般想,坤宁宫里,皇后娘娘也是颇为不解。
要说丰顺帝好色,还真是冤枉他,当年他北征御敌,三两年都不曾找过女人;可要说他清心寡欲,丰顺帝在宫里几乎夜夜不虚度,即便歇在御书房,也会招了妃嫔前去侍寝。
前阵子她提起采选秀女进宫,丰顺帝也没有推拒。
显然还是喜欢新鲜颜色的。
那么他对这个杨二姑娘到底是种什么想法?
既不说召进宫侍奉,却连人家及笄都记在心里。
皇后娘娘想不明白,索性大大方方地讯问丰顺帝,尚未开口,正看到那两个内侍回来。
年长的垂着手恭敬地道:“奴婢送了玉簪去,杨姑娘受宠若惊,跪着接的……及笄礼很简慢,并无客人观礼。对了,范公公也打发人送了礼。”
丰顺帝本没在意,听到范直的名字,随口问道:“他送的什么?”
内侍答道:“回陛下,是只金镯子,式样有些过时,但估摸着有些份量。杨姑娘似是没想到,非常吃惊的样子。”
丰顺帝笑道:“范直想得周到,送的礼实诚,”侧头跟皇后解释,“先前我吩咐范直照应着杨二,没想到这两人同天生辰,倒是巧。”
皇后抿嘴笑笑,“之前陛下让刻的印章也是交到这位杨姑娘手里的吧……臣妾觉得陛下待她颇有些不同,不如将她召进宫住些时候?”
丰顺帝摇摇头,“她是先前翰林院侍讲学士杨修文之女,我是见她独自一人拉扯个幼弟心有不忍,并无其它心思。梓童不必多心。”
皇后丝毫没有被看破心事的羞恼,径直承认,“陛下甚少在生日节日上动心思,昨儿突然提起一个女子的生辰,而且还是个宫外女子……臣妾,臣妾惶恐得一夜不曾安睡。”
丰顺帝轻轻拍下她的手,“我相中哪个,自会先跟你说,不可能越过你自作主张。”
皇后点点头,“如此臣妾也就放心了。”
丰顺帝顿一顿,“明年采选上来的秀女,梓童多费费心,只从三品以下文官里挑,武将和权贵之家就避开吧。”
皇后笑着应好,可心里终是有些不太顺意。
丰顺帝虽然对杨二无意,却惦记着采选之事,说到底还是对宫里这些老面孔厌倦了。
***
杨萱行过及笄礼后,萧砺到外头要了桌席面在家里吃。
春桃则带人将西跨院收拾出来给辛三太太住。
本来辛三太太住厢房也成,但过几天辛渔会带着辛平一道来,住在跨院更方便些。
家里多了个长辈,萧砺言行收敛了许多,加上他着实忙碌,大清早不等杨萱起身就离开,夜里也经常黑透了才回家。
杨萱已经习以为常,每天夜里等他到二更天,若是他回来就给他热上饭,看他吃完一道说说话,若他不回,就先自睡下。
白天则跟辛三太太商议春桃的嫁妆。
有了先前买的十亩地,杨萱打算再给春桃二百两现银压箱底。
如此便跟文竹的宅子在价格上不相上下,不偏不倚。
而李石给的那两千两银子完全用来置办嫁妆。
辛三太太到底年长,考虑的事情周到,提出了许多既实用又显体面的建议,参详着列出两张嫁妆单子。
有些粗笨的东西,杨萱吩咐胡顺去置办,而绫罗绸缎、瓷器摆设等,杨萱则跟辛三太太一道去寻摸。
好在萧砺买了匹蒙古马回来,架上了马车,两人进出很是方便。
这天杨萱又要跟辛三太太出门,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看到了许久不曾碰见的范三太太……
第152章
范三太太看到杨萱,又仰头看看牌匾上的“萧府”, 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迟疑着道:“这是杨二姑娘吧?”
原本范三太太见到杨萱不过寥寥数次, 这中间又隔着三年多。
彼时杨萱的长相还是一团孩子气,现在已经长开了, 呈现出花季少女的模样,范三太太不太敢认也是正常。
杨萱也没打算认她,客气而疏离地问:“不知这位太太如何称呼?我家门口尚未清扫, 别脏了太太鞋子。”
扬声唤诚平出来扫大街。
范三太太面皮顿时涨得紫红,支吾半天说不出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杨萱性子一向软,极少待人这么无礼。
辛三太太情知事出有因,开口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杨萱笑道:“前头槐花胡同的,原本上门提她儿子求亲来着, 前年开春又忙不迭地把亲事退了……是个很精明伶俐的人。”
想必看到家里又发达起来,上门套个交情。
辛三太太顿时了然, 再不多问。
范三太太的心事果真被杨萱猜中大半。
她虽然退了范诚跟杨萱的亲事, 可也没打算让范诚跟她外甥女含珠成亲。毕竟含珠真的任性娇气, 连她都看不太惯,再者,舅舅家既非官宦也非文士,于范诚前程并无助益。
这两年, 她没断着给范诚说亲,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这边说得唾沫横飞,让范诚去参加个文会诗会以便人家相看,范诚硬是不去。
宁肯待在家里盯着点心碟子,一坐就是半上午。
既然范诚不出门,那她在家宴客请别人好了,可三请五请竟是没人上门。
范三太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终于有位赵太太看不过眼,半是讥刺半是轻蔑地说:“范太太,令公子既然不行,就别祸害人家闺女了。大家都是女人,谁愿意嫁过去守活寡。”
范三太太当即急了,手指头恨不得点到赵太太鼻子上,“你说清楚,到底谁不行,谁守活寡?”
赵太太冷笑,“范太太用不着对我使横,谁不行谁心里有数,早两年外头就有这话了,现下瞒也瞒不住。”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范三太太脑子嗡嗡的,两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好容易哆嗦着上了马车回到家里,对着范先生眼泪哗哗地流,“父亲,您有一手好医术,您去替阿诚瞧瞧,外头都传他不行,不能行人事,他怎么就不行了?”
范先生近两年也消沉了许多,除去病患相请之外,极少外出,并没听到这些闲言闲语,乍听此话,大吃一惊,忙去范诚屋里给他把脉。
把过一次尚不放心,细细地再把一次,长长松口气,“阿诚脉相强健并无病症,这话从哪里传来的?”
范三太太适才在公爹面前失态,颇觉难为情,忙掏帕子拭拭眼泪,定定神,恭敬地道:“我最近给阿诚张罗亲事,可总不成,今天听赵太太说起来才知道缘由……”不由又悲从中来,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阿诚真是命苦,平白无故怎就招了小人,在背地里算计他……这还怎么说亲,眼看着二十多岁的人了。”
范先生也颇为苦恼。
他自是知道范诚毫无异样,可这话没法对别人说。
说出去人家也不会相信。
再者,总不能看到个人,就颠颠凑上去说我家范诚没毛病……岂不要被人当成疯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让范诚成亲,生个孩子,这样什么闲话都没了。
再或者,寻到当初散布谣言之人,拉着他到郎中那里,当面查验清楚。
但是谣言都出现两年了,谁知道从哪里开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