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拍一下脑门,“好,我找李先生去。”
临近傍晚时,李山拿一张纸来找杨萱,“我想了几个名字,姑娘看哪个更合适?”
将纸铺在桌面上,上面写着四个名字,分别是郑来、郑康、郑吉和郑泰。
都是好意头的名字。
杨萱一眼就相中了郑泰。
李山道:“泰字沉稳,可太重了,怕三多的儿子撑不住,如果姑娘也觉得好,那就用泰字。”
听李山这么说,杨萱却有些犹豫,思量片刻,指着郑来道:“用这个吧。”
好记而且上口,小名就叫做来哥儿。
洗三那天,杨萱一早与春桃去了干面胡同。
松枝没在家,小丫头月牙引着两人进到屋里。
文竹倚在靠枕上,神情很憔悴,眼底一片青紫,明显还没有缓过劲来。
杨萱讶然道:“怎么回事,夜里没睡足?”
文竹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杨萱顿时慌了,急忙掏帕子给她擦拭,“千万别哭,月子里哭最伤眼睛,到底怎么了?是松枝欺负你了?”
文竹哽咽着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摇头。
旁边柳娘子插话,“这可冤枉郑大爷了,是太太奶水不足,小少爷吃不饱,夜里哭得厉害,太太是急的。”
杨萱松口气,劝慰道:“你别急,心里越烦躁奶水越不来。好好喝两顿汤水,心头一松快,说不定就下来了。”
柳娘子笑道:“姑娘说得是,可小少爷一哭,太太就沉不住气。”说着,出门端了盆热水,绞了帕子递给文竹,“擦把脸,看伤了眼以后怎么给小少爷裁衣裳。”
文竹道声谢接过帕子擦干泪,又要下地给杨萱磕头。
杨萱急忙摁住她,“你好生躺着,别折腾了……松枝呢?”
“听说鲫鱼汤下奶,一早去买鲫鱼了,”文竹叹口气,朝窗外看两眼,“这大冷天,河里没准上了冻,哪里有鲫鱼卖?”
杨萱随着叹一声,“就为了松枝,你也不能再哭,看你哭他肯定更不好受……你试试猪蹄子炖黄豆、猪肝炖花生米,还有羊肉炖当归也管用,一天三顿换着汤水喝……即便一时半会下不来奶,把小米粥熬得稠稠的,撇起上层的汤水喂给孩子也能喝。”
前世,她生完夏瑞也是自己喂奶。那会儿夏太太待她还好,生怕奶水不够,每天用羊杂碎或者猪肝炖汤喝。
羊杂碎和猪肝都很便宜。
她喝了约莫小半年,奶水一直足足的。
文竹点点头,“好。”
正在这时,旁边小被子里突然传来婴孩嘹亮的大哭声,杨萱吓了一跳,笑道:“真是一把好嗓门,看来没怎么饿着,中气十足。”
柳娘子快手快脚地帮婴孩换了尿布,用包被捆好,递给杨萱,“姑娘瞧瞧,可俊俏着呢。”
杨萱一手托着包被,臂弯架住婴孩脑袋,仔细打量下,“眼睛像松枝,鼻子也像松枝。”
春桃凑近前,笑道:“还真是,就只嘴巴像文竹姐。”
文竹跟着笑,“可不是,十足十像他爹。”
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婴孩相貌,婴孩听若未闻般,撇下嘴,从容地阖上了眼。
杨萱轻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对文竹道:“李先生给取了名字,叫做郑来,来福来寿来好运……说不定奶水也就来了。”
“借姑娘吉言,”文竹欢喜不已,看着婴孩喃喃唤道:“来哥儿,不说别的,福气倒是有,能让举人老爷亲自给你取名。”
说话间,吉时已到。
稳婆怕天冷冻着来哥儿,没敢解开包被,只两手在盆里蘸了几滴温水,点在来哥儿脑门和脸腮处,又将他的小手洗了洗,一边洗嘴里还念念有词。
杨萱往水盆里扔了个五两的银元宝,春桃随其后,扔了只一两的银锭子。
稳婆喜不自胜,又念出一箩筐的吉祥话,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杨萱见已近晌午,不愿打扰文竹休息,与春桃也告辞回家。
没想到萧砺在家,杨萱讶然不已,“大人怎回来这么早?”
萧砺不答反问,“你去松枝家里了?”看着她因寒冷而略带潮红的脸,用力揉了揉,“这么凉,冷不冷?”
杨萱避开他的手,“还好。”
那就是冷了。
萧砺将她抱在自己腿上,顺势揽住她腰身,柔声道:“再出去的时候带个手炉。”
“在家里没觉得冷,没想到外头风还挺大。”杨萱偎在他肩头,把适才的事儿告诉他,“孩子像松枝,一对小眼睛很机灵,嗓门却不小……松枝出去买鲫鱼了,这大冷天也不知能不能买到。”
萧砺笑道:“多跑几个地方,应该会有卖的。”顿一顿,开口道:“萱萱,我明天要出趟远门。”
杨萱“腾”地跳下地,直盯着他问:“去哪里,几时回来?”
第154章
萧砺目光有些闪烁,“去大同, 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回, 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话语含含混混的,明摆着就是心虚。
现在是十月底, 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按照他的说法,过年是根本不可能在家。
就留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 又有什么意思?
杨萱一阵气苦, 沉着脸不乐意理他。
刚好忆夏端来午饭, 杨萱也不招呼萧砺,先净过手就着干豆角烧肉吃了小半碗饭, 不等消食,便往内间歇晌。
杨萱以为睡不着的,没想到一沾枕头就觉出浓重的倦意, 很快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等睁开眼,屋里已经全黑。
椅子上影影绰绰有个黑影, 瞧不真切面目,可只看那魁梧的身形就知道是萧砺无误。
杨萱心里存着气,轻轻翻个身将脸朝向内侧。
几乎同时, 杨萱听到萧砺的问话,“萱萱,你醒了, 怎么睡这么久,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萱闷声道:“我没醒, 我还要接着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大人不用管我,等天亮开了城门拔腿走掉就是。”
言语间,明显是在赌气。
萧砺岂会听不出来,半跪在她床前,手指拾起她一缕散发,轻轻绕在指间,柔声道:“萱萱,我也不舍得离开你,想时时刻刻陪着你……这次事情太过紧要,我对大同那边熟悉,指挥使特地指了我。萱萱别生气了,要不我走得也不安心……行李还没收拾,萱萱你说我带哪件衣裳?”
杨萱咬咬唇。
以往他都是拎个包裹就出门,里面至多塞三两件衣裳,不也安然无恙地过来了?
这回倒想起让她收拾行李了。
有心不理他,却是舍不得,磨磨蹭蹭地坐起身。
萧砺早将搭在椅背上的棉袄拿过来,给她披在身上,讨好地笑着,“还有前回的药粉,也一并带上。”
杨萱系好盘扣,又穿上夹棉裙子,淡淡开口:“掌灯。”
萧砺屁颠屁颠到外间点上灯烛,小心翼翼地端进来,“萱萱,灯来了。”
神情比大黄都殷勤,倘若他长了尾巴的话,恨不得摇断了。
杨萱觉得好笑,又觉酸楚,狠狠地瞪他一眼,打开衣柜。
衣柜是双开门的,分左右两边,右边是她的衣裳,几个格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右边是他的,明显要空荡得多,却是摆得整齐。从上往下依次是长袍、裋褐和中衣,最下面有两个纸糊的盒子,一个装着袜子,另一个盛着荷包、香囊等零星小物。
萧砺不讲究衣着,出门办差更是简单,恨不能什么都不带才省事儿。
杨萱找出原先的羊皮夹袄,和一件絮得很薄的棉袍子,再带两件外衫,两双袜子加上兔毛护耳就足够了。
只是袜子太薄,怕会冻脚。
早知道他要去大同,应该给他做双棉袜。
杨萱把药粉和两贴伤药膏用匣子盛着,跟衣裳一道包在包裹里,没好气地说:“拿着。”
萧砺咧嘴傻乎乎地笑,“多谢萱萱,萱萱最好了。”
杨萱不听他花言巧语地哄骗自己,扬声唤忆夏摆饭。
胡嫂子已经知道萧砺要远行,精心做出六道菜,其中一盆肉骨头尤为惹眼。
萧砺对饭食也不挑剔,素的荤的都能吃,可遇到炖肉总会多添半碗饭。时候久了,胡嫂子心里便有了数,中午饭只杨萱一人吃,做得素淡,晚饭则做得丰盛,隔上七八天要么炖肉要么炖鸡。
果然,萧砺看到油汪汪的肉骨头,跟大黄似的,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当下夹起一块,没有下嘴啃,而是用筷子剔出一碟肉,移到杨萱面前。
杨萱睡了整整一下午,可她中午吃得少,倒现在也有些饿,加上肉骨头实在炖得浓香焖烂,吃完一碟肉仍觉意犹未足。
萧砺识趣地又给她剔一碟。
不知不觉,两人把一盆骨头全都吃完了。
忆夏将碗碟收拾下去,沏了热茶上来。
萧砺倒出一盏递给杨萱,“等会儿喝,当心烫。”
杨萱腹中饱足,郁气终于消散,而不舍却层层叠叠地弥漫上来,瞧着茶盅袅袅上升的水汽,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
萧砺看着她的情态,一颗心早已软成了水,柔声道:“萱萱,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照顾自己,你别担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