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心猜想杨萱尚未起身,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萧砺紧跟着过去。
来人果然是辛三太太,正吩咐随身带的婆子小厮从马车往下搬东西。
看到萧砺,辛三太太立刻笑着招呼,“萧兄弟。”
萧砺眼角抽了抽,随着杨萱的称呼道:“舅母屋里请,东西交给下人。”吩咐诚平、诚安和邵南他们帮着搭把手,将辛三太太让进正院厅堂。
春桃连忙沏了茶过来,屈膝行个礼,“舅太太稍坐片刻,姑娘还没起身,我去叫她。”
萧砺淡淡道:“我去叫。”
撩帘走进东次间。
辛三太太大吃一惊,又想起进门时他唤的一声“舅母”,顿时坐立难安,连手里茶也顾不得喝,竖起耳朵听里面动静,却是什么也听不到。
有心想问问春桃,又怕落了杨萱面子,只佯作平静地问了问近些日子的天气情况。
外头,辛三太太心急如焚,屋里杨萱睡得正香,许是做了什么好梦,腮边带着浅浅笑意,唇角也微微翘着,安详而宁静。
萧砺不舍得唤她起身,可又不好让辛三太太久等,遂俯低身子,轻轻吻在她额头,“萱萱,醒来了。”
杨萱不情愿地皱眉,“大人,不想起。”
萧砺忍不住笑,继续亲她鼻尖,“萱萱,醒了……再不醒,接着亲了。”
杨萱睁开眼,嘟哝道:“什么时辰了?”
萧砺亲昵地蹭蹭她脸颊,“时辰还早着,不过三舅母来了,正在厅堂里等。”
“三舅母?”杨萱低喃声,“腾”地坐起身,“大人怎么不早叫我?”急匆匆地寻衣裳。
萧砺一件件递给她,“你慢慢穿,不用急,春桃在跟前伺候着。”
杨萱扶额。
她怎可能不急,长辈都已经上门了,她还躺着呼呼大睡,这根本全没有半点礼数啊。
可现在却非发火的时候。
杨萱将萧砺撵出去,飞速地穿好衣裳,去净房换过行经用品,洗手洗脸,然后极快地把头发梳成一对双环髻,连钗簪都来不及戴,便走出门外。
听到门帘响,辛三太太急忙转过头,心骤然松了下来。
杨萱穿缥色袄子,湖水绿的罗裙,亭亭玉立,眉眼虽见开阔但稚气犹存,很显然依旧是个姑娘家。
并没有被人欺负了去。
辛三太太脸上露出由衷的欢喜,“阿萱!”
杨萱已然跪在地上给辛三太太磕头,“三舅母。”
“快起来,”辛三太太忙伸手拉她,“你这孩子,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杨萱唇角含笑,眸中却泪光盈盈,“我想舅母了,舅母是几时进京的?”
辛三太太掏帕子替她拭了泪,又摁摁自己眼角,含泪笑道:“……过了中秋节走的,路上紧赶慢赶,昨天晚上赶到时已经关了城门,在驿站歇了一晚,一大早进的城……先去了椿树胡同见门锁着。幸好想起你写信说要回祖屋,又掉头往这边来,还好没误了你的吉时。你定在几时行礼?”
“因为我,让舅母辛苦了,”杨萱起身给辛三太太续上茶,“选了辰正三刻,还早着。不知三舅舅一向可好,平哥儿也可好,怎么没带着一起来?”
辛三太太道:“都好着,我着急赶路,带着平哥儿不方便,你舅舅忙完除服礼也动身了,这会儿正在路上,估摸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
“真的?”杨萱粲然笑道,“三舅舅也来了?”
辛三太太点头,“看不见你,他时不时惦记着,跑上这一趟看到你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里屋的萧砺整理好杨萱的床铺大步走出来,温声道:“我去吩咐早饭。”
辛三太太看着萧砺高大的身影,开口问道:“阿萱,你跟这萧兄弟是怎么回事……”
第151章
杨萱愣一下, 忽地想到,萧砺在水井胡同住的时候,三舅舅曾经伤了手, 得过萧砺的伤药。两人从此便称兄道弟。
三舅母是随了三舅舅的称呼。
可这样论起来她跟萧砺岂不就差了一辈?
不过他们又不是正经亲戚, 只是随便称呼而已, 算不到辈分上。
杨萱沉吟数息, 实话实说,“舅母, 我跟萧大人已经定了亲, 转年六月成亲。”
辛三太太轻声道:“按规矩你们成亲前不能住一起,”顿一顿, 又道:“可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只平常注意些,别落人口舌。”
杨萱落难之时, 无家可归, 已跟萧砺住了两年多,现在再谈规矩不免可笑。
但眼下房屋空余, 两人没有必要非得腻在一处,像萧砺这般出入闺房毫不避讳,传到外头去, 总不是件好事。
杨萱心里明白, 低低应了声“是”。
未几, 忆夏端过饭来。
杨萱吩咐她摆到炕桌上。
早饭跟平常相差无几, 两碟小菜,一碟奶香馒头,一碟素馅包子,因为今天是杨萱生辰,还特意煮了面。
辛三太太着实饿了,吃完一小碗面之后,又吃了四只包子,不迭声地夸好吃。
杨萱笑道:“这是新买的下人,荤菜做得一般,素菜做得却极好,尤其擅长面食,除了包子、馒头还能做生煎包、油酥火烧、韭菜合子,回头让她慢慢做给舅母吃。”
两人刚吃完饭,透过半开的窗棂,就见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的文竹走进院子。
杨萱忙让忆夏过去搀扶着。
文竹进来,看到辛三太太便要磕头。
辛三太太怎可能让她行这般大礼,不等她弯腰就扶住她,嗔道:“你都双身子的人,还讲究这些干什么……看样子月份不浅了,几时生产,是个姐儿还是哥儿?”
文竹站定,笑答:“眼看就八个月了,十月底或者冬月头上生……郎中说像是个哥儿。”
辛三太太笑道:“你肚子大,腰身却不显,看着就像个哥儿。”
杨萱告诉辛三太太,文竹是许给杨修文先前的小厮,两人现在经管着点心铺子,又介绍了春桃的婆家,打算四月间把春桃嫁出去。
辛三太太听着她讲述,一桩桩一件件清楚明白,又见院子里进出的下人,都衣着整齐行止有度,不由叹道:“阿萱长大了,能当一头家了。”
杨萱笑道:“舅母,我已经十五了,谁家闺女十五岁还不会当家?”
辛三太太但笑不语。
别人家的闺女都是十三四岁上,娘亲手把手地教,如何打理中馈,如何管束下人,如何侍奉公婆和睦妯娌,又如何应对小姑。
杨萱还没来得及学,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正说着话,春桃笑盈盈地进来道:“姑娘,还有两刻钟,该预备起来了吧?”
“可不是?”辛三太太拍一下脑门,“别只顾着说话,把正经大事耽误了。”说着从带来的包裹里掏出只匣子,“我带了支簪,看看能不能用?”
匣子里是支赤金点翠蝴蝶簪,蝶身用了点翠,蝶翅则是金丝缠绕而成,上面镶着细碎的红宝石,颤巍巍的仿佛要展翅飞翔。
比萧砺送的赤金镶青金石的簪子要贵重而且好看得多。
杨萱想戴萧砺那支,又怕拂了三舅母一片情意,正犹豫不决,只见蕙心急匆匆进来,“姑娘,姑娘,外头来了两个內侍传旨。”
屋里人面面相觑,俱都露出震惊之色。
尤其辛三太太,更是慌了神,“怎么会有內侍来,不是又要抄家吧?咱家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杨萱安慰道:“不会,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平白无故为何要抄家?”
话音刚落,萧砺大步走进,沉声道:“萱萱,你把香案供起来,不用慌,我在呢,我到外面看看。”
杨萱点点头,跟辛三太太和春桃一起将香案摆在厅堂靠北墙的首位。
如果领了圣旨,是要先供奉三日,然后才能收起来妥善保管。
香案刚摆好,萧砺引着两位內侍阔步而入。
內侍脸面都很生,穿着青色长衫,前头的约莫三十出头,神情有些倨傲,后面那位只有十七八岁,手里托着只朱漆托盘,用大红色姑绒盖着。
看两人衣着不太像是在御书房伺候的。
杨萱有些担心,可看到萧砺眸中隐隐的笑意,便又松快起来,迎上前屈膝行礼。
年长的內侍昂着头,提高声音道:“皇后娘娘口谕……”
杨萱忙敛袂跪下,只听那人续道:“贺杨二姑娘及笄礼,特赐羊脂玉五福如意簪一支!”
年轻內侍掀起姑绒,将托盘递到杨萱跟前。
“谢皇后娘娘恩典,”杨萱磕头谢恩,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簪。
辛三太太长舒一口气,心中惧怕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待会儿就用皇后娘娘赏的簪行礼。”
“好,”杨萱点点头,将玉簪交给春桃,“仔细收着。”
这时蕙心又托着只托盘进来,“姑娘,有个说是姓范的内侍打发人送来的礼。”
杨萱疑惑不解,她认识姓范的太监也只有范直一人,萧砺昨晚刚带回一对玛瑙珠子,怎么又送了礼来?
一边想,一边掀开蒙着的大红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