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朝堂上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秋吾公主的驸马当街行凶,杀死了与他起口角之争的平民。按照大周律例,应当判处极刑。秋吾公主是嘉佑皇帝的同胞妹妹,她亲上骊山行宫向皇帝求情,本来皇帝已有些松动,但在长安的尹相铁面无私,上书定要让驸马偿命,此事被宣扬的沸沸扬扬,皇帝碍于民意,便只好允了尹相挥刀斩妹夫。
此事一出,秋吾公主自是伤心欲绝,但沈檀却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他终日深居简出,眉头紧皱,似是担忧自己的前途。
尹太尉奉命领殷乌军出征韶关,皇帝本想让沈檀任行军录事,可直接向骊山奏报回禀军情。此举有钳制尹太尉的意思,避免将在外失去了管控。但沈檀抵死不从,在行宫里将头都磕破了,也不愿当恩师身边的探子。皇帝大怒,便让沈檀行军跟着运送粮草,当了个监粮官。
临行时,姜弥又去送沈檀,看了看长安这大好的锦绣春光,感叹道:“你不该辞了行军录事一职,看看秋吾公主的驸马,就是因为无官无职,让人说杀就杀了。若是换做你沈侯爷,在朝中有这般影响力,又是未来太子妃的爹,人家再看着不顺眼也不会像对待秋吾驸马那般刀口利落。总得先找好了替代你的人,慢慢卸了你的权,秋后清算。”
沈檀的脸色如浸在寒冰秋霜里,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自沈檀随军出征后,吴越侯便较往常低调了许多,朱门紧闭,谢绝外客。安阳公主的心里总是隐隐透着不安,觉得皇帝龙体欠安,朝中尹姜两派又斗的那般如火如荼,再加上那么多道士以炼丹为名涌入了长安。这繁华富庶的帝都总透出乱像,好像风雨将至前的隐兆。
孝钰在家中廖看春光,读了坊间最时新的传奇话本,正捻到一页,那院正家的小姐看了一场悲欢离合的折子戏,脑中蓦然浮现出与自己师兄相处的过往,思及人生苦短,好些事情都索然无味,唯有那爱而不得的刻骨铭心令人愈加悲怆而心痛。
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已在不知觉中芳心暗许,才会那般迷惶而痛苦,终日无法心安。
话本中的小姐对自己的心恍然,而孝钰看到这一段也有些洞察了自己的心意。原来经历过许多淡若春风,暖盛旭阳的过往都是岁月里的点缀,唯有那个能让她患得患失,心中惶惶的人才是命中注定的山河岁月。
第74章 番外——宫闱生变
悟到了这一笺真谛,孝钰便如拨开了一直垂落在眼前的幔帐,触摸到了真正的阳光雨露。她一直觉得男女所缔结的婚盟是两姓之好,上佳姻缘便是令父母长辈都满意,两人性情相投,不相排斥便是最好了。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开了窍,所谓好姻缘必是建立在情爱之上的,而所谓情爱其实与旁的人并没什么干系,更不仅仅止步于两人是否性情相投,在一起不吵架。
那是一种虚幻无可言说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遇上了就会像是饮下鸩酒,穿肠之痛楚,却贪恋那一点酩酊醉意,令人在万分煎熬中也不忍抛诸脑后。
她从小在父母的灌输期望下以将来能嫁给萧怀淑为荣,那承载了尹沈两家的修好,承载了笃信预言的王朝未来,许许多多的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在她脑子里生了根,长出繁茂的枝叶,及至到了最后,她自己都深信不疑。
可唯独忘了一件事,她和怀淑之间,有没有情?那样的投契与和睦究竟是不是情?
纵然有再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在前,仿佛她必须要嫁给怀淑才算圆满,但所有人都好像忘了,这番姻缘承载了再多的东西,她也是个姻缘,评判一份姻缘最直接的标准就是情,两情相悦,才是好的姻缘。
她豁然从案几前站起身,任广袖长衣,缓带飘垂,忙不迭地四下张望叫了嬿好进来,替她梳妆换衣,准备进宫。
孝钰乘坐着车辇入宫,沿途所见景致只觉怪异至极,本应是禁军镇守的岗哨却换做了北衙六军的袍服样式,且进入内宫以后进出官吏皆行色匆匆,仿佛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心中犹疑着进了东宫,见内侍前脚叠后跟地引入谒的官员往议事殿去,遂在纷乱人云中抓了一个小内侍,问他太子可忙着?
内侍见是孝钰,犹豫了一阵儿便说:“殿下在寝殿休憩,贵女且去看他吧。”
游廊外有汀水鸥鹭曲颈向天,远岫忽明忽晦,与回渺烟波交相辉映。孝钰望着这美如画的东宫景象,与往常一般无二,但心中犹疑却更深。
迎来送往,忙成这样,堂堂东宫太子却在寝殿休憩,那么又是谁在主持大局,又在谋划着什么呢?
她由内侍引着进了怀淑的寝殿,细如烟沙的幔帐四下飞舞,映着一室悄无人烟的静寥,怀淑独自坐在轩窗下的绣榻上,正在抚琴。
琴音低徊,似有无尽的怅惘哀愁在其中,难以抒怀。
内侍躬身退下,孝钰慢慢走近怀淑,见他穿了一身极平常的银白飞鹭缎袍,发髻冠玉,露出一截优雅的脖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气质翩然而脱俗,并不像一个太子,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似是有所感应,他停下了抚琴的动作,默然回头,正与孝钰四目相对。
他一贯温润地淡然微笑:“孝钰,你怎么今日想起来看我了?”气韵便如周身的陈设布置,静和而安平,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孝钰就是有种直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悄然上演,而怀淑那张温和平静的面容之下也隐藏着沸涌不定的波澜,但他就是这么不兴尘埃的淡定着,让她揪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怀淑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孝钰不安地透过半开的轩窗往殿外看,见东宫卫士皆甲胄加身,严阵以待,像是即将要去打一场硬仗。她脑子中有根弦陡然崩开,不由得抓住了怀淑的袍袖,颤声说:“怀淑哥哥,依照大周律例,宫规成俗,你是不能私自调集东宫卫队的……”
相较外面的混乱陈杂,萧怀淑显得格外镇定,他嘴角上噙着一抹淡然,“孝钰,我这个太子兴许是当的太久了,让许多人煞费苦心地要把我赶下来,父皇兴许是信我的,但可惜……”他嘲讽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他。”
这种情形,她必然无法将想要对他说的话说出来。惟见窗外人影憧憧,不时有利刃银光闪过,她紧抓着怀淑的袍袖说:“不管你与陛下有何误会,如今他在骊山养病,嘱托你行监国之职,身为臣,身为子,你都不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否则……”她惶惑不安地低垂了双眸,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怀淑轻抚着她的手,嗓音似一尾琴音般悠扬,浑浊着窗外风露的寒凉,“我并未大逆不道,只是想要寻求自保,姜弥欺人太甚,竟叫那些道门败类污蔑我行巫蛊诅咒父皇,父皇召我孤身前往骊山与他们当面对质,那骊山里尽是姜弥党羽,我若是这样去了,那不是成了人家刀俎上的鱼肉?”
孝钰眉宇微蹙,目光四下零落,思索了好一阵才说:“那……也不一定要行此举,万一……谋反可是大罪,即便你是太子,也不会被轻易饶恕。”
窗外有细微的声音,似是踏过檐下的碎花枝的轻响,她心中蓬蓬跳着,觉得好像有人在窥视他们。但听身后传来密匝交错的脚步声,内侍拥簇着尹相走进来。近一年她未见过尹相,从前只觉得他是个风趣且睿智的长辈,言谈文雅且颇具才思,行事磊落让人钦佩,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凛寒的杀气,连抬一抬衣袖都像是含混着凶戾冷肃。
怀淑下意识地将孝钰挡在身后,平稳淡抹地喊了一声“舅舅”。
尹相的目光只有极短的一瞬从孝钰身上扫过,便转身吩咐内侍:“请沈贵女去偏殿住下吧。”他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与怀淑详谈,才想将她支开。孝钰在电光石火之间清透洞明,纠结起这一切的未必是怀淑自己的意思,甚至现在掌控局势的都不是怀淑,而是他身后这位执权多年的左相。
孝钰想,是不是怀淑又有什么分别,最终这一切都是要算在他这位监国储君的身上。
内侍走近前来要送孝钰去偏殿,怀淑凝睇着她许久,终于一改优柔,断然道:“不,孤要派人送孝钰回家。”他转而看向尹相:“万一将来举事不成,而今吴越侯不在长安,安阳姑姑又闭门不出,起码可以将吴越侯府与此事撇干净吧。”
尹相闻言敛却了一身的肃杀气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孝钰,目光中清透而邈远,仿佛忆起了什么往事。他平静地说:“既然太子仁慈,那便依照你的意思来办吧。”
怀淑长舒了一口气,吩咐内侍出去整顿车马,预备将孝钰送出宫。
孝钰的视线一直流转在怀淑脸上,饱含着对他深切的担忧,嘴唇嗡动,想要再劝他些什么。但怀淑悄悄朝她摆了摆手,又暗自将视线瞥向尹相,暗怀慎重地提醒她勿要再多言。
怀淑一直送她到殿门口,修身长立,微笑润如玉,“小玉儿,你勿要担心我,先回去,等事情过了我再派人接你回宫。”
孝钰见他的脸在光影明暗错乱中几乎白的透明,心中隐约流动着不祥的预感,她屡屡回头看怀淑,总好像他随时会化作一片烟雾,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