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你又走神了。”
随着堂上士大夫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黎礼忙从安然身上收回眼神,故作淡定的端正身姿,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只笑嘻嘻的看着士大夫。
“士大夫,黎礼没有走神,黎礼只是在想,如果这牡丹换一种颜色是不是会更好看些?”
黎礼已经练就了睁着眼睛说瞎话本领,每当被抓住有小动作,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能糊弄过去,本想着这次一定也如同往常一般,士大夫不会深究。
可是黎礼错了,并且错的离谱,让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只见士大夫平淡的哦了一声,走到黎礼旁边看着她绣架上一幅不成形的牡丹,针脚还算细腻,却也称不上顶好。
换种颜色是说不定会更有新意,士大夫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重新绣一幅别出心裁的牡丹,后天交到课上。”
“啊?!”黎礼张大了嘴,欲哭无泪。
士大夫温温柔柔的笑着:“怎么,你还不愿意吗?”
黎礼哪里敢说不愿意,只要她现在说了不愿意三个字,那么之后等待她的或许是更加严重的惩罚。
她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不过就是一副牡丹刺绣图而已,大不了熬一个晚上,总能把作业交上的。
她可不想让这位古代魔鬼老师盯上自己,自此永无安生。
肉嘟嘟的双手在脸蛋上揉了揉,黎礼硬生生将僵硬的脸庞揉出一个笑容,甜甜的回道:“黎礼没有不愿意,士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早死早超生,上辈子她绣了那么多出名的作品,她不相信仅凭牡丹就能难住她。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士大夫也不多加纠结,转过身时,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早在之前,她已经抓到过许多次,只不过次次黎礼都有借口,这一次终于让她找到机会能小小收拾她一番。
瞧了瞧士大夫离去的背影,听着旁边安德幸灾乐祸的低笑声,黎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耳朵耸拉着,做出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察觉到从另外一边投来关切的目光,黎礼脸上连忙扬起笑容,偷偷对着她挤眉弄眼,以此说明自己没事。
看着她那不像是受了打击的笑容,安诺才偷偷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士大夫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士大夫好像很奇怪。
不过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下课之后,安德总算是有机会嘲笑黎礼了,一抓住她的错处就说个不停:“哈哈,这下就算是母亲也帮不了你了,后天要交上一副完整的牡丹绣图,哎呀呀,好可怜哦。”
安德不停的朝着黎礼吐舌头,想要用以刺激从小和她长大的死对头,可谁想到黎礼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最后搞得像是她自己无理取闹似的。
安德只觉得无趣,撇了撇嘴,在下人的伺候下去正院学习规矩。
她今年已经十一,安夫人抓她规矩抓得正紧,她也不敢在这时候做出触安夫人霉头的事,每日只能乖乖的自觉前往正院,也免得母亲大人派人来寻她。
与黎礼同等岁数的安诺已然是个小大人,小小年纪便继承了安夫人的智慧与安太傅的果断。
瞧着自己不懂事的三姐,安诺无奈的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三姐什么时候能长大,都比我们大了一岁,还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从小就喜欢各种找黎礼的麻烦,这么多年了,就连她也看累了,也不见安德有懈怠的时候。
安德为什么会看他这么不顺眼?
黎礼只笑不语,思绪将她拉回五年前,她刚到安家的时候。
那一次安德之所以受惩罚与她也脱不了关系,只是她没想到那小妞的毅力如此强大,这一记仇就记了五年,看样子说不定这辈子都忘不掉。
黎礼笑弯了下唇:“好了,不说她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上辈子就喜欢记仇的一个人,她还能期待这辈子安德大度吗?
望着黎礼的表情,见她神情中没有半分作假的意思,安诺这才放心。作为家中老四,她除了要担心姐妹间的和睦,还得给老五做好表率,她也实在是心累。
黎礼悲催的叹了口气,苦大仇深的看着手中的绣架,脸都黑了:“也不知道今天士大夫是不是忘了吃药,竟然让我在两天内绣一幅牡丹出来,这不是想要了我的小命吗?”
这种工作量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刚好,但对于她一个十岁的小娃娃而言,根本是赤裸裸的强人所难。
说到后天要交的作业,安诺也有些担忧,想了想,翘着嘴角帮黎礼出了个不算太好的主意:“你绣的时候记得把花绣小一点,这样就能省下很多时间了。”
在外面为她们守门的花香抬头望天,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但是嘴角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在外人眼中知书达理的安家两个姑娘竟然会合伙在书堂中出馊主意。
不过可以理解,估计是她们被逼得太急了,别无他法才会选择用小手段。
只是苦了她,也不知道等会儿要怎样向大少爷汇报五姑娘的行程。
黎礼的院子早被迁移到听书阁的对面,在他院子上的阁楼中,甚至能一眼看见安逸臣的书房,另外一边一样,安逸臣也能透过那一扇窗户时时刻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隔着半空,两个窗户只依靠帘布维持最后的隐私。
午膳过后,黎礼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拿着绣帕睁大了眼睛认真描绘上面的图案,即便是上辈子她有再多的经验,也改不了这辈子只是个十岁小孩的现实。
017黎礼的梦魇
看着手指头上不知道第几个针眼,黎礼自暴自弃的颓丧,不想再做,向着外面唤了一声:“嬷嬷,给我端一碗奶羹来。”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耳边倒是有熟悉的脚步声,低着脑袋的黎礼猛地抬起了头,见是安逸臣,忙伸手将混乱的桌子收了收,却没想到因为她胡乱的收拾,将桌面变得更加的糟糕。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应该在书院里读书吗?”
十五岁的安逸臣已经是少年的模样,脸上还没有上辈子那条令人恐惧的伤疤,从远处看,只要不靠近,任由在谁的眼中都是翩翩美少年。
但是一旦靠近他就会被他周身的冷气灼伤,他的目光仿佛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看人时眼神总是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她曾经一不小心看进了他眼神深处,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让人看得见摸不着的浓雾。
只有隐藏在浓雾后面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情绪。
安逸臣随意从她桌子上拿起一张揉成团准备废弃的图纸,不轻不重的问道:“听说你今日上课被士大夫罚了?”
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却算不得难听,黎礼下意识的想把图纸拿回来,又不敢伸手去抢,只能纠结的盯着他的手,有气无力的回应道:“嗯……走神不小心被士大夫抓着了。”
相比于被惩罚,她更不想经历的就是现在这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对他的恐惧已刻入心底,这么多年来也没怎么改变。
“在我面前你不是挺横的,怎么不敢为自己据理力争?”安逸臣轻笑,深邃的眼神落在黎礼的头顶,她不曾抬头,所以不清楚他眼里装的是什么。
黎礼扁了扁嘴,气鼓鼓的为自己争辩:“我哪有横?”
说着,不等安逸臣反驳,自己倒是先一步泄了气,两根食指不安的相互搅动,固执的低着头,垂着脑袋,像是地上有黄金捡似的。
安逸臣叹了口气,斟酌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连声音都不敢用得太重,就算她不曾看见,也尽量柔和了表情:“你若是不想绣,我会去与士大夫说一声,想来这个面子,她是要卖给我的。”
深深的无奈席卷了安逸臣,他什么时候像是关心黎礼一般关心过安家的其他人,就算是她的亲妹妹安诺也不曾让他如此费心。
偏偏他的好意还让当事人当成蛇鼠退避不及。
“不用了大哥哥。”黎礼摇摇头,在这一方面她的固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顿了顿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复又解释:“干娘说过了,自己做的错事自己负责,我既然走神了,就应该接受惩罚。”
“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黎礼手指不自然地瞬间缩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本以为她对他的惧怕会在时间里变淡直至消失不见,可她没想到,恐惧不止没有消失,反而与日俱增。
最重要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找不到根源,她只能任由这种情绪发展滋生。
安逸臣的视线一直粘在黎礼身上,眼神复杂的让人看不清。
里面包含着犹豫,心疼,痛苦……众多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口,而她又是个缩头乌龟,稍有异常就会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