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娘只任由诸人摆布:先是三个丫鬟, 继而是宫里的嬷嬷、喜娘,梳妆打扮、换上吉服、罩上喜帕。之后又是形形色色的人,直到一根红绸被塞到她的手中,红绸的另一头也被人牵着, 带着一点力道引着她向前……
她知道那人是王彦,或者唤他的大名:王靳言。
拜了天地,又被簇拥进了洞房, 茴娘只觉得自己脑中昏昏沉沉地,连一个带着赧意的浅笑都要费尽全力地装点出来。等到喝完交杯酒,王彦被人拉出去敬酒——洞房的门一关,茴娘就直直地向后倒在了床上。床上洒的那些花生、桂圆都还没撤, 她也不觉得硌得慌, 只把喜娘吓了一跳。
“七皇子妃怎么了?”
还是一整天都服侍在侧的老嬷嬷有眼色,“恐怕是累着了, 咱们先出去,叫王妃的娘家丫鬟进来服侍着,恐怕王妃还能自在些。”
喜娘握着帕子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可把我吓着了。”
“你就是见得少……去年新被尚仪局招进来的吧?恐怕不知道, 当年三皇子成亲的时候,淮王妃险些没能迈进洞房的门——就是累的、饿的。当时比现在还要更冷,新娘子早上不能吃东西,礼服更厚重……”
嬷嬷的声音和喜娘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很快就渐行渐远。茴娘倒在喜床上,有心多听一些,却没有力气,精神也集中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会儿,耳边的声音就换成了紫苏和半夏的,“姑娘,姑娘?”
“让我歇会儿。”茴娘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几个丫鬟都见过她早上的模样,知道她今天精神不好,进来也不是催她起来的,只劝她:“好歹让奴婢们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了,这样坐在这里,硌着姑娘难受。”
茴娘如今也顾不得仪态了,身子往旁边一滚,让出足够的位置,“你们先把这些收拾了……让我多躺一会儿。”
王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嬷嬷们也没进来传话,她头上插戴的一整套头面都不能拆,这样躺着确实不大舒服,她也只能尽量用枕头垫着脖子,避开脑后的翠钿绒花,还必须侧着一点身子躺着,防止弄乱了发髻。
这样的姿势,大半个身子都僵着,自然不会舒服,也并不轻松。茴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精神缓过来些,就觉得还不如坐着。她招手让半夏扶着她起身,“我去那边炕上坐一会儿,你们把床收拾好……有吃的没有?”
这一缓过劲儿来,就觉出饿了。半夏和紫苏对视一眼,都轻笑起来,“刚刚问过嬷嬷,七皇子殿下不在,您可以吃东西,只是没什么现成的。连翘已经去厨房那边了,就是得现做,恐怕会慢些。”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连翘的声音:“紫苏姐、半夏姐,我从厨房给姑娘端了碗面……”
茴娘饿了将近一天,正想着吃点热乎的东西,最好还能解饿,汤面是最佳选择。她在三个丫鬟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快速、又不失文雅地解决了一碗面,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可算是好些了。”又问连翘:“前面还热闹着呢?”
七皇子府是新建成的府邸,又因为王彦还没有封王,因此没有匾额,占地也不算阔朗,外院和内院相距不远,厨房建在外院边上,内院暂时还没有小厨房,连翘提着食盒从厨房一路走过来,不可能没听到外院的动静。
“还闹着呢。”连翘吐了吐舌头,“我经过前面的时候,刚好出来几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说是几位王爷追着灌七皇子殿下酒,不小心碰了哪张桌子,刚扫出来的碎片……”
茴娘摇了摇头,她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碗热汤面,依旧觉得困乏——甚至因为身子有了饱足感,而更向往温暖柔软的床榻。她抬手轻轻掩下一个哈欠,到底还是叫半夏:“过来帮我把头发拆了。”
几个丫鬟顿时大惊失色:“姑娘不可!七皇子殿下……”
“等不了了。”茴娘一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露出一脸困顿,“我真得躺一会儿。”
几个丫鬟拗不过她——也是看她真的太乏了,心疼。半夏就使了个眼色,让连翘出门看着喜娘和嬷嬷,自己和紫苏一个帮茴娘拆头发,一个去净房里端水,又侍候着茴娘脱下繁琐的嫁衣,卸掉脸上的残妆——婚礼习俗,茴娘一张脸涂的跟白面似的,远看倒是唇红齿白,近看就有些吓人了。她刚刚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又难免蹭了一些到枕头上,吃面后用帕子一抹,脸上更是一道白、一道没有那样白……
半夏和紫苏也就一咬牙:卸了妆也好,总好过让姑娘用这副模样去见姑爷。
拆了发髻,洗过脸,擦过羊脂,茴娘觉得更自在了一些,往床上一倒,很快就迷糊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才听到门响,然后是紫苏和半夏的请安声:“七殿下回来了。”她们两个在宫里服侍了她这么久,这一年半中又被宫里的嬷嬷单独提点过,如今并不露怯,架势端得有模有样。
“嗯……你们姑娘已经睡了?”王彦的声音比平日里的要更低沉一些,或许因为喝了酒,还少有地拖长了音,带着些慵懒。
“姑娘有些累……”紫苏出声解释,但是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似乎是王彦朝他们做了什么指示。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去净房,你们把康健叫进来给我更衣。”之后又是门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茴娘被这些动静一吵,虽然还有些乏,却也睡不下去了。她眨了眨眼,侧过头: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目之所及只有微弱的烛火,隔着床帐,能看到帐子外王彦的身形。他自己摘了头上的冠,有个稍矮些的人影在帮他宽衣,茴娘猜这就是康健,这么多年,他似乎并没有长高多少……
王彦更衣后就径自进了净房,康健转身出了屋子。过了片刻,王彦才从净房内出来,身上带着些许水气,撩开床帐,直直地对上茴娘的双眼。“你不是已经睡了?”他微怔着问道。
“你们说话,我就醒了。”茴娘带着一丝审视、一丝紧张地盯着王彦的动作。看他唇边透着醉意的浅笑,看他坐到床边,看他……
***
新婚第二天早上,茴娘睁开眼睛的时候王彦还在熟睡——他或许不像茴娘,之前就没有休息好,但是昨日从早到晚忙碌了一天,晚上又被灌了酒,再加上床帐内夫妻间的那点事儿,早上就睡得沉了些。
茴娘早上醒来精神倒是还好,但是侧过脸就看到王彦的睡颜:他睡得很沉,身子朝外半侧着,压着被角,从茴娘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外面早已天色大亮,但是帐子里却只透进了一点光,罩在王彦的头脸上,朦朦胧胧。
茴娘蓦地就觉得自己脸颊有些泛热:她前世虽然没生过孩子,却也嫁过人,早就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夫妻间该做的那些事她不会不懂,昨儿晚上迎接的时候也不像寻常姑娘那般羞赧中带着惊恐。
但是,上一世夫妻感情不睦,陈轲看不上她,打心底就没有同她亲近的意愿——或许是早就打好了早晚有一天休弃她的主意,连嫡子都不愿要,婚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搂着几个通房丫鬟……
也因此,她虽然有过经历,但是这经历十分有限,而且每次都是按部就班,像完成任务似的,要说舒服的享受,那可是全然没有过的。
但是这一次……
茴娘也不能说就十分享受了,但是回想起来,却不似上一世那般,只觉得厌恶,恨不得把之后的那些都推拒掉。
她不知不觉陷入沉思:王彦和陈轲,在新婚夜的表现中其实相差不大。但是,就因为王彦,是她多少自主一些的选择,她就——起码更能接纳。
“七殿下、皇子妃……”
帐外,宫里老嬷嬷的声音想起,王彦也随即发出即将梦醒的呢喃。茴娘悚然一惊,连忙收敛心神,不再七想八想。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回想起来又有些害怕:她有多久没想起陈轲这个人了?这一世,他同自己无半点关系,她就连听闻他的消息的兴趣都没有。但是刚刚,她竟然不自觉地把陈轲和王彦放在一起比较……
这也难免,毕竟她到底比别人多了一点经历,而这一点,就是陈轲。
可是、可是……
“嗯?”她又有些走神,恍惚间听到王彦唤她“小师姐”,才漫声答应。又惹来王彦的轻笑,“小师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咱们中午的时候还要进宫领宴……”
对!茴娘一下就回过神来,猛坐起身子,微蹙着眉头,抿着唇,开始转而担心起等下的进宫事宜。
王彦并不追问她刚刚走神在想什么,见她起身,就自然地撩开帐子。帐子外站着不少人,当先是两位嬷嬷,随后是茴娘的几个丫鬟,康健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几年不见,他果然没怎么长高,只是脸上也多了些棱角,不像小时候那般可爱了。
这些人无不用藏这些暧昧的目光看向帐子内的新婚夫妻,茴娘只觉得自己的双颊更热了。
第67章
虽然并非出于情爱, 但是在选择对方为成亲对象的事情上两人也算是心意相通了, 如今如愿嫁娶,等入宫拜见过皇上、皇后,领过宫宴之后更是板上钉钉, 再无圜转了。茴娘这一早上都颇有些感叹, 在将近两年后再次进宫,心绪更是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