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算短,得宠的程度比不上当初的六姨娘和如今的紫苏,但是这种需要出门的大事, 老太太也很少会忘记她——全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紫苏是老太太看好了要给蓉哥的房里人,等她一挪动, 老太太跟前第一大丫鬟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到时候有资格补位的,也就当属半夏了。
只是没想到,二姑娘一进府,老太太就把身边的二号得力丫鬟拨过去跟着二姑娘了。虽说这一番变动, 日后的因缘际遇哪个更好还无法比较,但是也不乏有人替半夏感到惋惜的。
半夏自己对这些话像是茫然无知,跟了茴娘,就一心一意为茴娘打算。那日茴娘用过晚饭回来,连翘嘴快,就把这事告诉给了半夏,“半夏姐姐,咱们可要去谭慧寺了!”
东厢房地方小,茴娘更是刚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屋里贵重的东西也不多,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自然也就不需要留下什么能镇得住一众宵小之辈的人看屋子。茴娘出门,身边得力的丫鬟总共就只有半夏和连翘两个,自然是要都带上的。连翘也是想通了这点,这才毫无芥蒂地就告诉了半夏,语调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欢快。
“谭慧寺?”半夏愣了一下,“老太太去谭慧寺,向来是不要姑娘们跟着的,怎么这一次……”
茴娘正在半夏的服侍下摘下脖子上戴的项圈,她今天戴的项圈个头不大,也算不上有多名贵,可是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她戴不惯这些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白天里都是硬挺着,如果不是今儿一心想着跟着出门,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挺着脖子笑就已经够累的了。此时把这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说话了,“我和祖母说,想跟着去谭慧寺上香,再布施些银子,祖母就许我一起去了。”
半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茴娘又笑着摇了摇手指头,顺便让半夏帮自己脱下连枝兰花刺绣的烟霞红对襟褙子,“我原本想着布施十两银子,祖母说,这钱她帮我出了,也用不上我的银子了。”
老太太虽然大方,但是也从来没有主动出银子帮小辈布施过,半夏很为茴娘高兴,“这是老太太看重姑娘呢,奴婢恭喜姑娘了。”
“不过是看我一直住在老家,可怜罢了。”茴娘淡淡地道。
活了两世,她当然不至于如此天真,上一世她何尝不可怜?老太太可不见得对她就这么看重了——说到底,上一世的她,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不得老人家欢心。这一世她进府两个月,表现得落落大方,没什么小家子气,老人家没那么嫌弃她了,愧疚之情也就更重一些。
“那也是因为姑娘招人疼呢。”半夏笑着道,又讲了些自己前些年跟着老太太去谭慧寺的经历,“谭慧寺挺大的,这些大日子总有些富贵人家的女眷过去,想着在那边住上一、两晚的也大有人在,因此他们特意划分出一块地来,建了些一进的小院落,专门招待这些贵胄。老太太最喜欢去谭慧寺礼佛,也是因为格外爱他们山上的那几间院子,老太太曾说:住在那些院子里,闻着山里的空气,只觉得人都静了下来呢。”
老太太的性子确实有些不争不抢,说得好听了是与世无争,说得难听一些就是有些懦弱喜欢逃避,唯一的强硬,就是护着大孙子的时候——还是因为秦孟远心底看重长子,有心回护看顾,而魏氏又没有一个亲生儿子,不然老太太都不一定真的能护住自己的长孙。
茴娘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有些埋怨、看不上老太太的意思,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世想要过得顺心如意,除了依靠外公的平反之外,更为至关重要的还是争取到老太太对她的支持——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能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孤立无援。
她放缓了脸色,“是老太太慈爱,我想着这两日多抄些经书,到了那日放在佛前的香案上,为祖母祈福。”
***
四月七日一大早,茴娘比往日起得更早一些,用过早饭才去了老太太屋里——往常在这个时辰,家中的姐妹们也就刚刚起身,这日老太太和魏氏也没有要求姑娘们早些起来送祖母出门,只魏氏领着丫鬟婆子们过来服侍老太太用早饭。
见茴娘穿着短袄和湘裙进来,魏氏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才道:“娘,您看茴娘这一身打扮,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茴娘今日插戴了一套珍珠头面,每粒珍珠都有米粒大小,虽然不大,但是胜在大小匀称,光泽也还不错,另外整套头面所用的珍珠数量不少,放到外面也很能拿得出手了。
“是有些净了。”老太太正在细嚼慢咽地吃一个枣泥小馒头,待咽下口中之物,才细细去看茴娘头上的插戴。“她这身袄裙就都是素色的,头面也用的珍珠——幸亏她头发油黑,不然就露出病容了。”
因着今儿要出门,半夏就跟在了茴娘身边,听到两位主子对茴娘的打扮不满,立即跪下请罪,“是奴婢没为二姑娘安排妥当。”
“不关半夏姐姐的事,是我特别喜欢这套头面,又想着寺庙里必定清幽,这才让半夏姐姐给我插戴了这一套钗环。”话一出口,茴娘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冲动了,但是她却不后悔自己为半夏说了这句话。
上一世,半夏是少有的能让她在京城的生活中感受到温暖的人。重活一世,半夏依然对她忠心耿耿,比起芙娘更像是她的姐姐。她可不愿意魏氏借着这个机会惩罚了半夏。
魏氏微微一笑,“既然是茴娘喜欢,那么这样打扮也未尝不可,只是老太太说得有理,全身穿着过于素净,就显得面色不好,意头也不好,还容易显得小家子气。像你们这样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就是打扮得越鲜亮越好。”
老太太忽道:“这孩子像她娘呢,偏爱珍珠。”
魏氏脸上闪过些微的不自然,很快又敛起异色,“依媳妇之见,这一身也不用改,只把脖子上的银项圈换成金的,再换一块锁,也就是了。”
秦家的姑娘们日常都戴项圈和锁,茴娘日常只戴银锁——这都嫌沉,老太太和魏氏让人送去给她的两块金锁,早就被锁紧妆奁的最下层,从来都没上过身。
“前几日不知哪里的小官,给老爷送礼的时候就送了一块赤金镶红宝石的锁,因只有一块,老爷就直接送到我这里来了——芝娘首饰多,光是这金锁就不知有多少块了,就算得了新的也必不稀罕,媳妇想着,到时候糟践了东西,就更不美了。不如拿来给茴娘戴上,虽是镶的红宝,和珍珠有些不搭,但是锁和钗环都是赤金的,也很能说得过去了——红宝石比这个大小的珍珠还更珍贵些呢。”
魏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丫鬟就退了出去,不一时捧着一个香樟木漆金的匣子进来,魏氏亲手打开匣子,让老太太过目,“娘您看,这就是媳妇说的那块锁了,做工说得上精致,个头儿却也不大,配茴娘今日的这身打扮,倒是正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神就有些不好使,探手拿起那块锁,放到窗下阳光正好的地方,眯着眼睛看了两眼,又招手叫茴娘过去,亲自接过项圈——不等半夏起身,紫苏就笑吟吟地上前帮茴娘接下了颈上的银锁。老太太亲自将项圈和金锁佩戴到茴娘身上,又让她站直了身子,端详了片刻,才笑道:“这就像是尚书家的小姐了,刚刚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教书先生的女儿。”
茴娘抿了抿唇,闪了一眼魏氏的神情,配合着露出一脸带着赧意的笑。
好在老太太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寒碜她,只打趣了一句,就让丫鬟们扶她起身,“也到了该动身的时辰了,往年提前一日过去谭慧寺的人也不少,出门晚了,还不知道要在路上排多久。”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二门处,张管家夫妇两个随您过去照看。我刚刚让人去叫六姨娘和茗哥了,应该已经往那边走了。”
茴娘退到一边,看着紫苏和白术一左一右地搀扶起老太太——半夏去了茴娘身边,老太太身边新提拔起来的二号丫鬟就是白术,站在茴娘的位置上,能清楚地看到,白术走到老太太身边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和魏氏对上了一个眼神。
第36章
魏氏安排了两辆马车, 虽然众人只去谭慧寺小住两个晚上, 但是该准备的行李物件却不能少,只老太太一个人的东西就塞满了第一辆马车的行李架,茴娘、茗哥, 还有六姨娘的东西只好全都塞到第二辆车的行李架内。
除此之外, 凡是能跟上马车的奶娘、丫鬟还都各自挎着一到两个包袱不等,茴娘一个人带着半夏坐后面的那辆马车,车厢内空余的位置更多些,就多放了不少属于老太太和茗哥的东西。
六姨娘带着奶娘抱着茗哥早就等在二门前了。茗哥正是瓷娃娃一般的年纪, 六姨娘这一次又着心打扮,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给茗哥戴了一身,看上去更是可爱得紧。
“你这丫头, 真是把儿子当成布娃娃了,这么一身零零碎碎的,多不方便?”老太太慈爱地嗔了六姨娘一句,又忙叫奶娘, “快把二少爷抱进车里去, 虽然已经进了夏,早上也还是有些风的, 吹着了总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