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不好受的滋味:大长公主是贵妃的嫡母、王恒的外祖母,在继承大统的人选上, 天然就有了自己的偏向。莫说他了, 就连当初对太子,都没有几个好脸色,除了假笑就是冷语,今天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 他进来过来贺寿的目的也不太纯,后面大长公主和三皇兄的那番对话,自己都没怎么细听。后来跟着三皇兄一起告辞离开, 兄弟两人也是在大长公主府门前就分开了:三皇兄已经封王,在京里也得到了一座淮王府,现在一家人都住在那里,而他却只是普通皇子的身份, 依旧在皇城居住。兄弟两个之间也不甚亲近, 没什么话好说,分开之后就骑着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很快就走远了。
至于大长公主那些话……没看就连三皇兄自己都不敢搭茬吗?那些话如果传了出去,三皇兄身上的麻烦恐怕还要更多些,他就更犯不上心烦了。
而且今天说来他最终的目的也达成了,见到了茴娘,她似乎在京城生活得也还不错……这样想着, 就更加轻松,直接从皇宫东门进宫,下了马,略一沉吟,就直直地朝着皇后所居的宫殿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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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皇子走得早,但是女眷们却没有那么容易脱身。吃过午间的寿宴,大家又都凑到园子里的另一处轩馆内看戏,大长公主是寿星,点戏也尽以她为主,老人家喜欢热闹,大长公主点了几出热闹戏文,又请几位客人中的老封君分别点了戏,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将近用晚饭的时辰。
看过下午的戏,有些人家的女眷就告辞离开,但是秦家人却不行,又留下跟着吃过晚上的酒席,应酬一番,才告辞离开。在大长公主家撑着笑脸僵了一天,等到坐回自家马车上的时候,已经都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回到家后更是一个个都睡眼惺忪的,魏氏也没有为难女儿们,细细嘱咐了丫鬟,又安排了身边妥帖的管事媳妇送芙娘和茴娘回老太太的院子,就带着另外三个女儿回自己院子去了。
茴娘几乎就是一路打着哈欠回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又和芙娘一起进堂屋给老太太请过安,陪着老人家说了几句话,这才被放回了东厢房。
一进屋,她就直接躺到了榻上,眯着眼睛等丫鬟们准备洗漱用的热水。上一世她虽说也曾跟着家中长辈外出应酬,甚至进宫见过皇后、贵妃,但是毕竟年月太久,当时的疲惫已经被她遗忘得差不多了。西北老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却不用费心劳神,和在京城的日子比可以说是无比惬意了——但是就算是进京之后,应酬秦家人也比应酬外人要轻松得多了。
茴娘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在秦家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每天应付老太太、魏氏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最多也就一个半时辰,两位长辈对家里女孩的要求也都不是特别严苛,劳心劳神也是有限。
不过,大长公主的生日这件大事好歹也算是应付过去了,茴娘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件事过去之后自己总是能轻松些日子的吧?朝廷里也还没有别的消息,外祖父的事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自己现在……似乎也没有能力做出些别的事来,日后的事要慢慢谋划,但是也要有谋划的本钱,现在的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就连“秦尚书府上的二小姐”这个身份,也是今天才在京城里树起来的,有多少人能真的注意到她,还是两说的事。更何况她真正的本钱是“白善倾的外孙女”这个身份,现在这个身份到底有几分斤两,更是说不准的事……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连翘才带着小丫鬟提了热水回来,和半夏两个人一起服侍着茴娘洗漱过了,换上睡袍,茴娘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着连翘领着小丫鬟们出去,半夏也去净房梳洗过了,回来给各处房门下匙——半夏吹熄了靠近茴娘的睡床那处的蜡烛,一回身看到茴娘还坐在床上没有躺下入睡,也稍许有些惊慌,“姑娘怎么还不睡?明儿虽然不用再出门做客了,但是早上请安请安的事也不能迟了。”
“脑子里有些事,想着问半夏姐姐一句就睡了。”茴娘抬手掩住一个哈欠,“今儿家里没什么别的事吧?”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莫名纷乱的思绪整理出一个所以然来,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傻气。
半夏一怔,先摇了两下头,又猛地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只半下午的时候,六姨娘房里的石竹拿了一碟子蜜糖茯苓糕过来,说是六姨娘让她送过来给姑娘吃的。”
茴娘蓦地睁大了眼睛,感觉脑海中的困意都消散了不少。“我今天跟着太太出门去了,难道六姨娘不知道?”她疑惑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明摆着的,但是半夏依然中规中矩地回答:“六姨娘肯定是知道的——她早上还和别的姨娘一道送太太和姑娘们到了二门前呢。”
“那糕可还留着了?”
半夏点点头,“放在那边屋子的多宝阁上了。姑娘可要尝尝?”
“听着就甜。”茴娘撇了撇唇角,“我就不吃了,明儿早上你散给小丫鬟们吃吧。”
“是。”
“可是,她又是为什么特意找我不在的时候送一碟子糕过来呢?”茴娘疑惑不解地轻声呢喃,又问半夏,“六姨娘屋里的那个丫鬟……还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半夏只好继续细细回忆,茴娘也不着急,身子慢慢往下滑着,平躺到了床上。“奴婢想到了。”半夏看茴娘还勉力睁着双眼,显然在等自己的答案,并没有睡着,这才道:“石竹说,二少爷和姑娘有缘,时常喊着想姐姐,这次做了些糕,六姨娘就想着给姑娘送来了。”
茴娘忍不住嗤笑一声,“二弟还多大点的年纪?话都说不清楚,就知道‘想姐姐’了?再说,我才跟他见过几面呀,就有缘到这个份上?”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石竹这样说了,奴婢也不好和她较真儿。”
茴娘不置可否,她总觉得这一世六姨娘对她的态度带着些许古怪:要知道,她进府的第一天,就破坏了六姨娘的如意算盘,虽然后面这事被圆了回来,甚至六姨娘在表面上接受了秦孟远的说法,看上去对她毫无芥蒂……但是也不至于就此开始讨好她吧?
当然,秦孟远给二儿子秦嘉茗画的那幅远景十分美丽,六姨娘心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距离茗哥开蒙起码还有两三年呢,茴娘就算有一位探花外祖,对于现如今的茗哥而言又有什么助力?总不能让茴娘亲自给茗哥启蒙吧?
再说,考中探花的是她外祖,又不是茴娘自个儿……
对于六姨娘的动机,茴娘是很有些揣摩不明白的,听了半夏的话,只管倚在床头愣神。半夏用毡子围起唯一还亮着的那盏灯烛,屋里的光一下就暗了下来,她这才坐到榻上,见茴娘还没睡,就劝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娘,还是明儿再想吧。”
“心里有事,就不觉得困了。”虽然这样说,但是茴娘还是听话地滑进了被子里。
“姑娘且想些别的,等把这事忘了,就能睡了。”半夏又起身走到床边,“姑娘可要用恭桶?可要再喝一杯安神茶?”见茴娘一直摇头,才笑着为茴娘放下帐子,转身回去自己的铺位上躺下,侧过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丫鬟们起得早,虽然守夜的时候睡不踏实,但是往往入睡得会更快一些——茴娘往日里睡眠也是不错的,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但是今天因为六姨娘这奇怪的举动,却是真的在心里存了事,又怕把半夏炒起来,不敢太过频繁地翻动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里,六姨娘和茗哥等人不见踪影,却见到了王彦:他身上穿着今天在大长公主府贺寿时穿的那一身衣裳,一手摇着个扇子,另一只手捧着今日送给大长公主的那份寿礼。王彦献上的寿礼比不得王恒献上的寿桃名贵,却也足以彰显大长公主的身份,茴娘只觉得自己一直盯着那份礼物,越来越往前,似乎双眼马上就要贴上那样东西……
只是当她真的凑近的时候,捧着那份寿礼的人穿的衣裳却又换了,换成了当初在书院时常做的那一番打扮,眉眼间带着戏谑的笑,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茴娘心里猛地一惊,险些就要惊叫起来,眼前的人却突然用那份贺礼砸向自己的脸,就在她的眼,她的口鼻都被铺天盖地地金色遮挡住的时候,耳边又听到了王彦的声音。
就像是她在崇实书院读书的时候听过无数次地那样,带着一点戏谑、一点了然、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语调,“师兄,别来无恙啊——”
第34章
大长公主的生日, 对于秦家的小姑娘们来说, 就像是循规蹈矩地生活中的一个点缀,过去之后,就又要重新投入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去, 每天早上起来梳洗之后去老太太屋里晨昏定省, 用过早饭之后就去学绣花,睡过午觉起来去学写字,晚上再去老太太屋里做一场家和万事兴的大戏——这样一个月下来,还能拿到不菲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