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律脸色有些垮,刚压着牙准备应下,一旁李渡拍了拍他的肩,“毛兄弟,金先生还有另外的法子,便是要找下蛊人来亲自解。”
“下蛊人?他怎么肯解?”
李渡没有回答,继续问他,“下蛊人你可见着是何模样?可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子?”
“是!”毛律立时道,“正是此人!干瘪瘦弱,须发皆白!道是那苗疆第一苗医!”
话说完,一直在旁写药方的金鸣,忽的开了口,“是我师父。”
“师父?!”
李渡叹了口气,毛律两眼瞪圆,裴真皱了皱眉头。
金鸣目光从几人身上一路掠过,最后落到了韩烺身上韩烺,“把我师父接出,这两人蛊毒立时便可解去。”
“我之前倒没听你说过,你还有师父。”
金鸣的院子,只有金鸣、韩烺和裴真三人,只是裴真坐在窗棂下,还有一只黄绒绒的小鸟从窗棂飞进来,站在她肩上。
啾啾前几日听李渡孟尘说裴真他们很快便能返回,兴奋不已。她跟着沈城确实安泰,除了总被金鸣思若无意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以外,并没有什么。
反倒是金鸣总让人晒一些谷物,小米绿豆薏仁的,巧了,全是她喜欢的!
山庄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沈城的宠鸟,没人管她,每日随便吃吃玩玩,好不开心。
现在裴真回来,她就更开心了,也顾不上金鸣目光吓人,急急地飞了过来。金鸣见她进来,看了她一眼,她大胆地回看过去。
她有阿真在,怕什么?!哼!
要是有腰,怕是要挺着脖子掐起来了。金鸣看着暗笑,回想起往事的心情一松。
“我是个什么身份,韩大人不知道?我被看眼那些年,便是一同被看押的师父教养我”
金鸣父亲是苗族一位土司,当年父族强盛,金鸣外家杨氏便将金鸣母亲嫁到了金家。
金鸣外公也是土司,只是受制于金氏良久,不敢反抗,却暗藏于心。
待到金鸣五岁那年,杨氏突然寻到一机会,联合多氏族一举将金氏剿灭,金家人等除了金鸣和其母,全部杀死。
金明外祖父将其与母亲关到了一座楼里,只是没多久,金鸣母亲便抑郁而亡。金鸣过了半年孤独一人的生活,从土司儿子一下变成无人问津、缺衣少食的阶下囚,金鸣几乎葬送了一条小命。
他外祖父听说之后,便将一个叫白彤的苗医送了进来,此人正是金鸣的师父。此人因为得罪杨家,也被关押,从此,两人便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白彤那时已经年过半百,携毕生所学,倾囊传授给了金鸣。金鸣到了十岁的时候,已经将白彤默下来的医术背了个遍。
只是两个人吃穿不长,给看院子的下人看病得的钱,都买了纸笔,导致金鸣十岁,又矮又瘦,好似六七岁一般。
金鸣提及此处,并未伤心愤慨,抬眼看向了啾啾,见她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轻轻笑了笑,笑得韩烺和裴真有些莫名其妙,啾啾却睁大了眼睛。
“我那父族当时并未死绝,几年休养生息,一位族兄带领族人从山里跑了出来,与我外祖父抗衡。我外祖父欲以我为人质,威胁那位族兄。族兄早年受过家父恩惠,便不是如此,我毕竟是前土司之子,杀我势气必落。我又师父偷偷脱身,藏于山里,没多久,这位族兄便将杨氏取而代之,成了新一代金氏土司。他一直暗查我的下落,我十五岁那年,到底还是被他找到了。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自杀身亡,这便不会再是他之威胁,要么,离开苗疆,但师父不能走,是人质。”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裴真唏嘘了一时,没想到金鸣竟有这般坎坷的经历。
她正想着,金鸣忽的又开了口,“我当时自关押处逃跑,并非我与师父运气好,而是我救下的一只鸟,替我通了风报了信。”
金鸣说到这,看啾啾的眼神越发紧了,“那鸟黄羽白肚红喙,是只文鸟。”
裴真和韩烺齐齐转头往啾啾身上看去,啾啾愣愣地站在裴真肩膀上,宝石般的眼睛忘记了眨。
金鸣眼中染上了笑意。
当年,啾啾以为他不过六七岁,在他面前露了行迹,不但不遮掩,反而说话与他听。她第一次开口,他正给她的腿上药,手重了,她一个“疼”喊出来,吓得他差点折了她的腿。
但她在旁人面前从不开口,还同他说,便是他告诉旁人,她也不会认的。
她是他活到这么大,唯一一个真正的伙伴。
只是啾啾将他和师父送进了大山里藏起来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他追着她跑了好远,最终还是看着她消失在了苍郁的树林中。
这一别,金鸣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第70章 离开之夜
“韩大人,今时今日,金鸣有一请求。”金鸣起身,向韩烺拱手鞠躬。
“你说。”韩烺将他托起。
“家师半辈子都被关在苗疆木楼之中,如今他已近古稀之年,金鸣碍于有约在前,不能毁弃,望指挥使大人出手,接家师出苗疆。”
他向后退了一步,朝韩烺深鞠一躬。
“原来是此事,”韩烺将他扶起身来,“你放心便是了,令师必然顺利离开。”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裴真,“反正我夫人给我找来这么多事,我少不得要依仗你,不然,我在夫人面前可交不了差。”
这话把裴真说的羞赧,她起身也同金鸣道谢,金鸣却不受礼,“夫人不必,反倒我要多谢夫人。”
他说着,目光落到她肩上歪着小脑袋的一团文鸟身上。
他微微笑,伸出了手,白皙的手还散着淡淡的药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就这么等着。
有几息,裴真忽觉肩上一轻,看去,那一团绒黄已经跳到了等待的手心里。
啾啾似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匆匆看了裴真一眼,直接钻进了金鸣的袖中。
韩烺目瞪口呆,裴真忍俊不禁。
金鸣朝二人拱手,嘴角绷不住的笑,拢了袖子,大步离开。
他今日可是专门穿了件汉人的敞袖。
冷名楼,素日平静的楼内村居,暗潮涌动。
哑巧轻手轻脚地与易姬一道收拾东西。
“哪处都好,都妥帖,唯独这许多东西带不走,委实可惜!”易姬说着,把之前李渡送来的花看了又看,无奈只好放下。
自裴真传了话来,他们便加紧行动,唯恐隔夜长梦多。如今已经五十名兄弟秘密商议好,大家共进共退,闯出楼去!
可巧前日凉州派人过来递话,说厉莫从又事要出门,三五日是不会回来的。
这正是他们的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夜里,静悄悄的,相约离开的五十人打点好了行装,各自按安排行事。想要出楼,蕊凉湖必然要过,他们人员这般众多,想要过湖,没有渡口人摆渡,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
祝氏兄妹总领冷名楼进出事宜,首先要将这兄妹二人瞒过,劫船从另岸登陆逃离。
夜里,蕊凉湖边凉气随着湖水上翻,五位兄弟一马当先,迷倒守船之人,劫船一艘,向祝氏兄妹看守的马头而去。
很快,五人分别撑来五艘小舟,每舟可乘六七人,大的可乘十人,再加上原就停在楼内马头的两艘小舟,五十人,一起便能离开。
天还没亮,草木树下已经有人影走动,不一会,湖边倒影重重。
有一声鸟叫想起,还在路上的人,手脚越发的快了。第二声鸟鸣后,两艘小舟已经发出,在平静的蕊凉湖中极速向另一岸划去。第三声鸟鸣,人已齐至,竟比五十还多出四五人。
大家纷纷上船,这时,却听来路上,还有脚步声传来。
“哪位兄弟?若要上船,快!”
出声一问,来路上点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凑着光亮,众人看清了来人。
“凉州?!”
是凉州,他手里挑了一盏灯,吴米抱着一个匣子,跟在他身旁。
还没来得及上船的兄弟,一看是他,第一反应便是惊吓。
凉州是厉莫从的人,便是他传了两次消息,但是不到逃出生天,消息究竟是虚是实,是真是假,万万说不好。不少兄弟都对凉州心中存疑,这下见他一来,与人立时亮了刀子。
易姬师徒还没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起,易姬便道不好。
“有话好说!此刻不是动手的时候!”
“不动手?难道要等他将我们宰杀?!”
“就是!凉州到底是厉莫从的大徒弟!”
眼看气氛越来越不受控,易姬急急去喊凉州,“你到底来做什么?!”
凉州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感情,“各位不必惊慌,凉州是来将各位押在楼里的银钱退换。自是短时日内能动用的银钱有限,这里是两千两,另附了各位的钱款数目在纸上,只当是,欠条了。”
他说着,吴米已经走上前来。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事实,没有一个人敢动身拿钱。
易姬看了凉州两眼,上前接下了匣子,匣子打开,金银宝钞皆有。
楼众都有些傻眼。
“这是真的?”有人问。